狂沙坪上,风如刀割。
沙尘在两道对峙的身影间咆哮冲撞,将夕照碾成碎金,泼在两人紧握的刀柄上。
少爷刀怒斩的眼在风沙中红得像淬火的铁。
二十年了,自那双眼睛被活生生剜出、血亲的惨叫那日起,复仇便是她唯一呼吸的空气,唯一泵动血液的心跳。
她握刀的手腕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兴奋终于烧穿了理智的冰层。她能听见父母的血在刀刃里呼啸,能看见仇人咽喉的轮廓在风沙后越来越清晰。
帝王刀站在对面,身形如山,呼吸却平稳得可怕。他注视着那张年轻却扭曲的脸,在怒斩灼人的恨意里,恍然看见的却是二十年前好友临终前难安的眼,和眼前这少女当年被血糊住的空洞眼眶重叠。愧疚?有。解脱?也有。
他等这场审判太久了,久到这身帝王刀的金缕衣早已化作勒进骨头的枷锁,但他不能跪着死,帝王刀有帝王刀的尊严。他要站着,以一名刀客最完整的身姿,承接这份迟来的因果。
“喝啊——!”
怒斩动了。像一道被囚禁二十年的血色闪电劈开风幕!没有试探,没有虚招,第一刀便撕裂空气,直取帝王刀首级!沙地被刀气犁出深沟。
“铛——!”
金铁交鸣炸开,漩流光稳稳架住怒火。帝王刀手腕一沉,卸开力道,脚下沙地却轰然塌陷三分,好沉的恨意……他心头微震,侧身,旋腕,刀光如逆卷的银色瀑布反扑而去!
十八招,在电光石火间走过。
风沙成了他们交锋的第三把刀,割脸,迷眼,却也让每一次刀锋相撞的火花更加凄艳。
怒斩的刀法狂野如暴风,每一击都像要将二十年积压的痛楚全部轰出;帝王刀的刀则稳如磐石,守得滴水不漏,却在每次格挡的间隙,泄出一丝沉重如叹息的刀意。
第二十九招。
两人身影乍分,各自落地,脚下沙尘爆开。汗从额角滚落,混着沙,滴进眼里,涩得发痛。呼吸声粗重如破风箱,在呼啸的风里清晰可辨。
秦假仙被风沙呛得直眯眼,却还抻着脖子往前凑,嘴里啧啧有声:“容老板,你眼力毒,给评评理,这二位爷……咳呸!这满嘴沙……你说谁会赢?”
阿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穿过狂暴的沙幕,落在交错的人影与刀光上,眼神平静得像在观察一场早已推演出结局的棋局,夜月在她肩头不安地动了动爪子。
风裹挟着沙粒掠过她抬起的手指,也带来了更多无形的信息,不仅仅是汗与铁锈的气味,还有那两道交织的意志:一道炽烈如岩浆,纯粹、决绝,燃烧着自己也要吞没对方;另一道却像被雨水反复冲刷的山岩,看似坚硬,内里早已布满湿冷的裂隙。
“少爷刀。”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风吼与刀鸣,清晰落入秦假仙耳中。
“啊?可我看帝王刀守得跟个铁王八似……呃,铁桶似的!那少爷刀虽然猛,但招招用力过老,耗下去……”秦假仙搓着手分析。
“帝王刀的刀钝了。”阿容打断他,话语简洁如刀裁。
“刀钝?”秦假仙瞪大眼,看向战场。
此刻,帝王刀刚格开一记势大力沉的斜劈,银瀑般的刀光顺势反撩,本该直取怒斩因用力过猛而露出的肋下空门,那一刀若是落实,胜负立分。
可那刀光却在最凌厉的顶点,几不可察地缓了那么一瞬,轨迹向内收了半分,最终只划破了怒斩的衣袖,带起一蓬血珠和碎布。
就是这一瞬的凝滞与收敛,没能逃过阿容的眼睛,那不是力竭,不是失手,是意志在出鞘的锋芒上,套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鞘。
“他不是在对战,”阿容的目光追着帝王刀沉重却精准的步伐,语速平缓,如同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是在承受。他的每一刀,都在计算如何化解、引导,而非摧毁。他在等,等对方恨意宣泄的峰值过去,等那口绷了二十几年的气,自然衰竭。”
她顿了顿,像是读取着风中更微妙的信息。
“他的刀意里有愧疚,有疲惫,甚至有……一丝解脱的期盼。而少爷刀的刀,只有恨。纯粹的恨,比掺杂了杂质的防御,更锋利,也更持久。”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场中局势突变!
怒斩似乎被那划破衣袖的一刀和飞溅的鲜血彻底刺激,喉咙里爆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她完全放弃了防守,双手握刀,整个人与刀化作一道更炽烈、更疯狂的血色旋风,不顾一切地撞向帝王刀!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将二十年积压的所有痛苦、噩梦、孤独,全部押在这一撞上!
帝王刀瞳孔骤缩,他能接下,甚至能反杀,至少有三种刀路可以在那旋风及体前,先一步切开她的咽喉或心脏。但……记忆里少女空洞的血眶,和眼前这张被仇恨焚烧到变形的脸,再次重叠。
他握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那如山的身形,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瞬间涌入脑海的,过于沉重的因果画面,让他完美的守势,出现了一道唯有阿容这等观察者才能捕捉的,微小的裂隙。
足够了。
对于将全部生命淬炼成一记复仇突刺的少爷刀而言,这一刹那的凝滞,就是命运为她敞开的,唯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