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旋风,撞碎了银色的瀑布。
铛——噗嗤!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后,是利刃切入血肉的闷响。
风沙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秦假仙张大了嘴,忘了吐沙。
帝王刀踉跄后退,他的刀还架着,但少爷刀的刀尖,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偏右一寸,并非心脏,但已是重伤,鲜血迅速染红了他金色的衣襟。
他低头看了看伤口,又抬头望向因脱力而半跪在地,剧烈喘息却死死盯着他的少爷刀,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复杂到极点的神色,似是痛苦,又似是……释然。
“好友,我总算可以去找你了。”
风沙似乎被喷涌的鲜血和凝滞的时间吸走了声音。
帝王刀踉跄两步,终于单膝跪倒在沙地中,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截颤动的刀锋,又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因脱力而几乎握不住刀柄,却仍用猩红独眼死死瞪着他的怒斩。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气音,却不是痛苦,而像一声卸下千钧重担的、悠长的叹息,“这一刀……比我想象的……来得晚了些。”
风沙在刀锋离体的瞬间,重新灌满了寂静。
帝王刀的身影,像一座终于被岁月蚀空基座的金色山岳,缓缓向后仰倒,他最后的目光,不是看向夺去他生机与枷锁的少爷刀,而是越过了她,越过了狂沙坪,投向那片被夕阳和血染成一片混沌的,记忆中的天空。
那目光里没有恨,甚至没有多少痛楚,只有一片尘埃落定后的空旷,与一丝终于能去见故友的,近乎安宁的释然。
少爷刀的身影在帝王刀倒下的同时,借着最后一点交错的力道,如一道血色残虹般向沙坪外疾掠而去。
她没有回头,没有去看仇人最后的结局,也没有去看悲痛冲来的独眼龙,她只是逃,用尽仅存的力气,逃离这片刚刚完成了她二十几年生命全部意义的沙地。
恨意燃尽后的躯壳,轻得像一片灰烬,被复仇的余风卷着,迅速消失在昏黄的沙幕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比二十几年复仇路更加漫长而无措的空洞。
“师尊——!”
独眼龙悲怆的吼声撕裂了风声,他扑跪在帝王刀身侧,双手颤抖着却不敢去碰那恐怖的伤口,一代刀界高手,如今躺在弟子怀中,气息微弱,衣服上的血晕还在不断扩大。
风沙依旧在狂沙坪上盘旋,却仿佛失了力道,徒劳地卷着血腥与尘土。
帝王刀倒下,少爷刀远遁,独眼龙的悲吼被砂砾吞噬,又随着冷剑白狐与霹雳公的短暂对峙,素还真与谈无欲的机锋往来,化作江湖博弈中又一枚被拨动的棋子。
大人物们的话语在沙尘上刻下新的契约与仇恨,然后各自带着目的散去,只留下原地逐渐冷却的血迹,和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的身影。
阿容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不像是看一场热闹,更像是在阅读一本刚刚合上的,写满注定的书。
她看到帝王刀的血渗入沙地,那蓬勃的生命力正以特定的速率衰减,其中纠缠的愧疚与解脱的意念,如同烟雾般从他残破的身体里丝丝缕缕地逸散,比物理的死亡更早一步,融入了这片承载了太多因果的土地。
她看到少爷刀离去时在沙上留下的足迹,每一步都虚浮混乱,那曾经凝聚如铁的恨意在刀锋刺入仇人体内后瞬间崩塌,留下的不是快意,而是巨大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精神空洞。
支撑她二十年的脊柱抽走了,她现在只是一具被复仇惯性推着逃离的躯壳。
她听到独眼龙抱着师尊离去时,那心脏狂跳中的绝望与茫然,听到素还真言语中精密的算计与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悲悯杂音,也听到谈无欲志得意满的语调下,那根名为胜负的弦绷得有多紧。
秦假仙凑过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心有余悸又带着点看透世情的唏嘘:“哎呀呀,容老板,真叫你给说中了,帝王刀那最后一刀……啧,真是自己不想活了啊。这江湖,到底图个啥?”
阿容没有回答秦假仙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帝王刀倒下的那片沙地上,那里的信息最为浓烈、复杂,也正在飞速消散。
“恨,烧尽了。”她轻声说,不知是说给秦假仙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者只是陈述一个观测结果。“剩下的,是灰。”
少爷刀的恨,是纯粹的燃料,支撑了她二十几年,也在最后一击中燃尽了自己。
帝王刀的钝,则是燃料中无法剔除的杂质,那份迟来的愧疚、沉重的道义、对故友的承诺,它们没有让他的刀更快,却让他的防御出现了致命的,道德层面的裂缝。
“最快的刀,抵不过自己心里先钝了的那一隙。”她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任何评判,只有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淡然。“他不是输给少爷刀,是输给了二十年前,那个没能阻止悲剧发生的自己。”
夜月在她肩头轻轻“咕”了一声,蹭了蹭她的脸颊,仿佛在安慰,又仿佛只是被空气中残留的激烈情绪所扰动。
秦假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慨道:“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到头来,一个解脱了,一个……怕是也空了。容老板,还是你看得透啊。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