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引着李云归在窗边的软榻坐下,春日暖阳透过窗棂,在两人衣袂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其实,这些时日,我看着你们越发亲近,彼此着想,着实为你高兴。”陈疏影的声音愈发轻柔,“少君那孩子品性难得,沉稳可靠。先前《良友》那桩误会,我原替你气恼,可见你与爸都未多作计较,想来是深知他的为人。”
她轻轻拍了拍李云归的手背,眼底满是欣慰:“在这浮华乱世,能遇着这般彼此信任、相互体谅的缘分,最是难得。别怕,万事有爸和嫂子为你做主呢。”
李云归垂眸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声“少君”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她爱上的是位少年郎,唯有她知道,自己守护的是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直到陈疏影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李云归仍怔怔地坐在原处。春日迟迟,将家具都镀上柔光,她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原来爱上一個女子,是这般滋味。
起初应下这门亲事,不过是为了全两家的体面,面对与她订亲的陆少君,她甚至做好了相敬如宾的准备,甚至,若是那位“陆少君”另有所爱,她亦能坦然处之。
可命运偏偏让她窥见了真相。陆少君成了陆晚君,那个小时候雨下给自己庇护的晚君姐姐,那个,这么多年,即便相隔两地也偷偷关注着自己的晚君姐姐。那个无论何时都护着自己,宠着自己,扮猪吃老虎的晚君姐姐。那个,她爱上的,晚君姐姐。
而今,这桩始于权宜的联姻,突然要被赋予“真实”的意义。李云归恍然发现,这棵名为“婚约”的树,早已在谎言与真实的缝隙中,结出了悖逆人伦的果。
她爱上了一个女子,已然无可自拔……
直到如今,婚期将近,长辈将至,李云归才终于避无可避的正视这感情,这一刻,她终是知道自己那说不清的茫然中,夹杂了怎样的无力和恐惧。
这世道看似开明,能容女子读书看报,能容她们抛头露面跑新闻。
可是,它能容得下两个女子,两颗真心相映吗?
李云归缓步走到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泛红的脸颊。“若是……”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若是如此,晚君姐姐,你还愿意与我同行吗?走这条,惊世骇俗之路……或者……”
世间之事,总是荒唐如此。平日里笃定的默契,真到了眼前,却变得如雾里看花。陆晚君对她的好,太满,太重,重到包含了责任、愧疚、怜惜与家族。在这庞杂的感情里,究竟有没有她所希冀的那一种?
李云归非常肯定,陆晚君对她好,十分好,可是,她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姐姐对妹妹的呵护,还是如她一般,是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渴望与倾慕?
念及此处,李云归伸手,将脸埋在了掌心里,回忆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爱是笃定的,她的也好,自己的也好。
可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那爱又从未宣之于口,她也好,自己也好。
李云归未曾想过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这份爱的背后,竟有那样多的隐秘,而自己的这份爱,偏偏只能隐匿,自己的疑惑,犹豫,恐惧,都无法向任何人寻求一个答案。
枯坐良久,李云归起身走到那一排尚未摆放花草的空栏杆前,她看着陆晚君卧室的阳台怔怔出神,想起那人此刻身在军营,或许正在战壕之中摸爬滚打,不由心中泛疼。
“姐姐……”
李云归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铁栏杆,仿佛那是谁温热的手掌,一声轻叹散在风里,带着无尽的眷恋与迷茫:
“你是不是……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