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这个距离,她的点射足以将敌人撕碎。但现在,子弹打在那些加厚的沙袋和混凝土碎块上,只能溅起火星,却无法穿透。敌人依托着“这不许开枪的命令”抢修了最坚固工事,哪怕面对教导总队的猛攻,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优势,已经没了。
陆晚君咬着牙,双手死死压住剧烈震动的枪身,调整标尺,试图寻找射击孔的缝隙。
这种高强度的对抗让她的大脑除了计算弹道和修正风偏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她不想停下来。因为一旦停火,她就要面对战友在眼前牺牲的惨状,就要面对这迟来的开战所带来的悔恨。
“换弹链!快!”她嘶哑地吼道,眼角被硝烟熏出了泪水,却不知是为了这惨烈的战局,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指挥部大楼内的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只有那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像催命符一般,尖锐地切割着每一寸空间。
墙上那幅巨大的辰海市区作战地图上,原本代表我军攻势的蓝色箭头,此刻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墙,停滞不前。
“报告!八字桥前沿急电!”
一名参谋满头大汗地冲进来,甚至来不及敬礼,声音嘶哑地吼道:“第八十八师突击受阻!落日军在昨夜抢修了街垒,我们的迫击炮砸上去就是个白点!敌军依托坚固工事,架设了交叉火力网,我军……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伤亡!”
话音未落,另一侧的通讯兵又跳了起来:
“虹子口方面急报!敌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那边的火力点太硬了!而且……而且江上的敌军军舰开始炮击了!他们的重炮覆盖了天通庵车站,我们的增援部队被压在废墟里抬不起头!”
张将军站在地图前,背对着众人。
李云归坐在角落的速记桌旁,手中的钢笔在纸上飞快地划过,记录下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战报。她抬起头,看着那位将军的背影。
张将军的双肩微微耸动,那是极度压抑的愤怒。
他猛地转过身,双眼布满血丝,手里那根用来指挥的红蓝铅笔几乎被捏断。他并没有立刻下令,而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几个红色的敌军据点—,就在昨天,那里还只是一片只有沙袋的简易工事。就在昨天,只要那个“开火”的命令下达,他的精锐部队就能像潮水一样淹没这些尚未立足的敌人。
但现在,哪怕是一个只有机枪掩护的十字路口,都要用整连整排战士的血肉去填。
“无论如何,不能停!”
张将军的声音低沉而猛烈,像是一头受伤的狮子在咆哮:
“告诉孙元,不管牺牲多大,八字桥必须拿下!那是通往虹子口的咽喉!拿不下来,我们就被堵死在北边了!”
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手中的铅笔狠狠戳在几个关键位置:
“命令!炮兵团,把所有的存弹都给我打出去!别省了!给我轰开那些乌龟壳!”
“命令!第八十七师从左翼迂回,切断落日军向杨树的增援路线!告诉王敬久,要是放过一个鬼子增援部队过去,老子枪毙了他!”
“命令!教导总队……”
说到这里,张将军顿了一下。李云归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那是陆晚君所在的部队。
张将军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决绝而冷酷:
“命令教导总队,把重机枪连都给我推到最前沿去!不惜一切代价压制落日军火力点!用人命填,也要给我填出一条路来!趁着落日军大部队还没登陆,哪怕是啃,也要把这几千个鬼子给我啃碎在辰海!”
“是!!”
参谋们领命而去,电话声再次炸响,整个指挥部像是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疯狂地试图挽回失去的时间。
用人命也要填出一条路来,李云归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圈出的八字桥处,双手死死握拳,以为不会再起波澜的心,如今疼到无法呼吸。
战机已逝,请……务必,保重再三……
低头掩去眼中泪水,李云归低头速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