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劳伦斯先生的邀请来得比她们预想的还要快。就在第三天下午,一封措辞正式的邀请函便送到了,邀请马奇太太、汉娜嬷嬷、四位马奇小姐以及格兰杰小姐前往劳伦斯府邸做客。
于是,一行人稍作整理,便怀着既期待又有些忐忑的心情,踏入了那栋气派的宅邸。与马奇家温馨随意、格兰杰家简洁现代的风格不同,劳伦斯家内部装饰着厚重的深色木材、华丽的壁毯和闪亮的银器,处处彰显着传统的老派财富与严谨品味,空气中有一种肃穆的宁静。
劳伦斯先生亲自在门口迎接,他穿着考究的深色外套,灰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神情虽仍显严肃,但眼神比外界传闻的要温和许多。劳里站在祖父身后,脸上带着康复后的红润和显而易见的喜悦。
寒暄过后,劳伦斯先生便提议带大家参观他最引以为傲的温室。塞莱斯特原本以为会是一个独立的玻璃建筑,结果发现所谓的“温室”其实是主宅侧面一条走道。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而下,照亮了沿墙摆放的层层花架。
柔和的冬日光线中,天芥菜花散发着甜香,香水月季绽放着娇嫩的色彩,还有许多她们叫不出名字的、形态各异的藤蔓与灌木葱茏地生长着,构成了一条生机盎然的室内花廊。
“这里真美,”梅格由衷地赞叹,俯身轻嗅一朵月季的芬芳。
塞莱斯特的目光快速扫过这条充满生机却也潜藏隐患的室内花廊。温暖的湿气、密集的植物、以及相对封闭的空间……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握住魔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一道无形的、温和的魔法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温室区域。一个长效的防虫防霉咒已然生效,确保这些美丽的植物不会成为病菌和扰人昆虫的温床。做完这一切,她仿佛只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摆。
接着,劳伦斯先生又引领她们参观了藏书室。这个房间与塞莱斯特家二楼书房的面积相仿,但风格迥异。四壁是深色的雕花橡木书架,上面陈列着皮面精装的书籍。房间内不仅藏书丰富,还点缀着不少古董、油画、大理石雕塑和泛着幽光的青铜器。那些尤为珍贵的古玩和钱币则被妥善地安置在带玻璃门的展示柜里。房间一隅,一个敞开式的大壁炉正燃着熊熊火焰,跃动的火光为室内增添了温暖与活力。
乔一进门,目光就被那些高耸的书架牢牢吸住了,脚步几乎钉在原地,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虔诚的光芒。但她牢记着礼仪,不敢过多停留或表现出过度的好奇。劳伦斯老先生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她的渴望,他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神色,开口道:“马奇小姐,如果有什么书感兴趣,可以挑两本带回去看。年轻人爱读书是好事。”
乔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道谢:“谢谢您,劳伦斯先生!”
随后,劳伦斯先生便邀请马奇太太到客厅坐下,一起聊聊过去的旧事。没有了主人在旁的压力,姑娘们顿时自在了许多。在劳里的热情引导下,梅格开始真正欣赏起温室里的花草,劳里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各种植物的习性和来历,梅格听得津津有味。贝思则被客厅一角那架华丽的大钢琴吸引了目光,她怯生生地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着,似乎在心中默默与塞莱斯特家那架音色清亮的立式钢琴做着对比。艾米的注意力则完全被墙上悬挂的油画所吸引,她仔细研究着画面的构图、色彩和笔触,努力汲取着艺术上的灵感。
而乔,在得到劳伦斯先生的许可后,早已迫不及待地钻回了藏书室。塞莱斯特自然也跟了进去。
藏书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乔沉浸在书海的选择困难中,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难以抉择。塞莱斯特则抽出魔杖,借着书架的掩护,极其精准而迅速地对准了目标。
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闪过,那些被选中的书籍,连同展示柜内部所有物品的精确复制品,都被悄无声息地复制下来,瞬间没入她那个被施了魔法、内部空间仿佛深不见底的大衣口袋里。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引起任何声响或注意。
至于这种“借阅”方式是否合乎世俗的道德规范?塞莱斯特内心毫无波澜。她从不自诩为光明磊落的圣人,在确保自身知识储备和资源安全方面,她向来秉持着实用主义原则。
当乔终于精挑细选了两本厚厚的历史传记,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时,塞莱斯特也早已完成了她的“采集”工作,正悠闲地站在窗边,仿佛在欣赏外面的庭院景色。
“我选好了!”乔兴奋地小声对塞莱斯特说,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很好的选择。”塞莱斯特微笑着点头,与她一同走出了藏书室。
与此同时,客厅里,劳伦斯先生正与马奇太太交谈。他注意到了贝思对钢琴那渴望又胆怯的目光,便主动对马奇太太说:“马奇太太,我注意到您这位女儿似乎对音乐很有兴趣。不瞒您说,劳里这孩子最近对练习音乐有些懈怠,那架钢琴放着也是闲置。如果您家这位姑娘愿意,随时欢迎她过来弹奏,也免得这乐器荒废了。”
马奇太太有些惊讶,但看到劳伦斯先生真诚的目光,便温和地看向贝思:“贝思,你觉得呢?”
贝思的脸一下子红了,心脏怦怦直跳。若是以前,她很可能因为胆怯而摇头拒绝。但这段时间在塞莱斯特的鼓励和引导下,她内心的勇气似乎增长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虽然声音依旧细若蚊蝇,但足以让对方听清:“如……如果不会打扰到您的话……我……我很愿意试试。”
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下,贝思鼓起勇气,一步步走向那架华丽的钢琴。她小心翼翼地坐下,纤细的手指轻轻放在冰凉的琴键上,然后,一首她练习了很久、早已烂熟于心的简单曲调轻柔地流淌出来。起初还有些生涩和紧张,但随着音乐的进行,她逐渐沉浸其中,忘记了周遭的环境,脸上露出了恬静而幸福的微笑。
由于贝思没有固定的工作,也不像艾米那样需要每日上学,她反而成为了最经常出入格兰杰家和劳伦斯家的人。这在以前是贝思从未想象过的事——竟然会有两架音色优美的钢琴随时等待着她去弹奏,会有源源不断的钢琴琴谱、练习册和新奇的乐曲供她学习和探索。她仿佛一个幸运地汲取着两地滋养的小树苗,上午常常出现在劳伦斯家那间肃穆而华丽的客厅,下午则准时出现在塞莱斯特家中那间明亮舒适的书房或客厅。贝思高兴极了,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喜悦。
这种被音乐和善意包围的幸福,让腼腆的贝思也生出了强烈的回报之心。她思来想去,自己最拿手、也最能表达心意的,似乎只有做鞋了。于是,她决定为塞莱斯特和劳伦斯老先生各精心制作一双拖鞋。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马奇太太当然全力支持,并为女儿的懂得感恩感到欣慰。
心灵手巧的贝思一旦投入,效率极高。她挑选了家里能找到的最柔软、最结实的布料和填充物,一针一线都缝得格外仔细认真。给塞莱斯特的那双,她用了素雅的灰色呢料,边缘缀以同色系的细绳;给劳伦斯先生的那双则选了深蓝色的天鹅绒,显得更加稳重。两双拖鞋很快就完工了。
送给塞莱斯特的那双,贝思是无法绕过塞莱斯特送的,毕竟格兰杰家只有一人。塞莱斯特看到这双做工精致、充满心意的拖鞋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郑重地向贝思道了谢,并立刻换上了它们,表示非常舒适。这让贝思开心了很久。
而送给劳伦斯老先生的那双,贝思则选择了悄悄放在他书房的书桌上,没有当面赠送,以免打扰或让对方觉得需要回应。
然而,令贝思万万没想到的是,两天后,劳伦斯先生竟然派仆人送来了一封写给她的、措辞正式却充满慈爱的感谢信,随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架小巧精致的钢琴——那是他已故小孙女曾经用过的。
信中说,感谢贝思小姐馈赠的精美而舒适的鞋子,这是他收到过最温暖的礼物之一。这架小钢琴闲置已久,能找到一个真正欣赏并懂得它价值的新主人,是它的幸运,也是对他这个老人的慰藉。他希望贝思能收下这份回礼,让音乐继续在这个家里响起。
从这一天起,贝思和劳伦斯老先生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像是亲密的祖孙了。贝思再去劳伦斯家时,完全不再感到害怕,而老先生看到她,严肃的脸上也总会露出难得的、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