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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楼阁（第1页）

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凯特·沃恩在登上马车前，特意转向马奇姐妹们和塞莱斯特。

“我必须说，”她突然开口道，“尽管美国姑娘们感情外露，行事风格与我们不同，起初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意外。但一旦了解了你们，我就发现，你们每个人都如此独特而迷人。真诚，勇敢，富有才华。”她的语气变得更为亲切：“玛格丽特·马奇小姐，与您交谈非常愉快。如果您不介意，我很希望能与您保持通信。异国他乡能遇到一位知音实在难得。”

乔听到这番话，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真诚地回应：“谢谢您，沃恩小姐！您能这么说，我真是太高兴了！您也一样迷人！”梅格也惊喜地点头，脸颊泛起愉悦的红晕：“这是我的荣幸，沃恩小姐，我很期待与您的书信往来。”

塞莱斯特也对着凯特微微颔首，唇角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

格兰杰家二楼的书房如今成了年轻人午后最常聚集的地方，为此，塞莱斯特不得不把卧室搬到了三楼。自然，三楼的书房是不对任何人开放的——尤其是劳里。毕竟，倘若让他瞧见里面竟摆着和劳伦斯家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那可就说不清了。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洒在满墙的书脊上，空气中浮动着纸张与墨水的芬芳，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植物清香。这里不仅是求知的天地，更是思想碰撞、梦想萌芽的温床。

塞莱斯特保持着订阅报纸的习惯，这是她开春后为了打破信息闭塞而做的决定，如今已坚持了数月。每天清晨，崭新的报纸便会准时出现在门外的信箱里。然而，这位订阅者本人往往只是快速浏览一下头版要闻和商业信息，真正的忠实读者是马奇姐妹，尤其是乔。

报纸上的小说连载、诗歌、针砭时弊的评论文章，无一不深深吸引着乔。她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时而拍案叫绝，时而蹙眉沉思。有时，她甚至会忍不住评价：“这篇故事的转折太生硬了！”或者，“这句诗写得真美，但意境还可以更开阔些。”

“既然你觉得有些故事写得还不如你，”塞莱斯特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艾米的算术题，抬头看向正对着一篇连载小说摇头晃脑的乔，“为什么不试试投稿呢？”

“投稿？”乔像是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报纸哗啦一响，“我？把我的稿子投给报社？”

“有何不可？”塞莱斯特反问，“你拥有丰富的想象力、敏锐的观察力和表达欲。你的故事虽然有时候充满了……嗯，戏剧性的夸张，”她说到这里，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但也展现了不错的叙事节奏和人物塑造潜力。更何况，报纸上刊登的也并非篇篇都是传世名作。”

劳里正懒洋洋地瘫在窗边的扶手椅里，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大声附和：“塞莱斯特说得对！乔，你去试试嘛！我们肯定不会嘲笑你的！你要是都没被刊登，那我们这些人写的玩意儿就更没戏了！”他对自己在音乐之外的文字能力很有自知之明。

梅格正在一旁给凯特·沃恩写回信，她停下笔，温柔地看向妹妹：“这是个好主意，乔。如果能靠写作获得稳定的收入，你就不用总是去马奇姑婆那里帮忙了。”她深知乔虽然感激姑婆提供的机会，但对那些琐碎的家务活和偶尔的挑剔感到束缚。

贝思听到大家的讨论，她抬起头，声音轻柔地说：“乔一定可以的。她是我们当中的莎士比亚。”在她心中，姐姐的才华毋庸置疑。

艾米更是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乔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想想看，乔！说不定你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造好‘空中楼阁’的人呢！到时候，我们都以你为荣！”

“而且，文字本身是有力量的。你可以通过笔下的故事，传递你想表达的思想，比如……”塞莱斯特说，“破除那些束缚我们的陈旧观念，让更多女孩认识到自身的力量与价值。若能实现这一点，那将是功在千秋的事业。”

这番话深深触动了乔。她想起塞莱斯特曾经说过的关于教育、关于女性价值的那些话，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如果她的笔真的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好吧，我会考虑的。毕竟我确实喜欢写作。”乔突然环顾四周，“说到‘空中楼阁’，你们的‘空中楼阁’都是什么样的？劳里，你先说！你不是总嚷嚷着要干大事吗？”

劳里立刻来了精神，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我？我要成为音乐家！不是那种在沙龙里弹给少数人听的，而是让全世界的人都来听我的演奏！我要创作出能震撼人心的乐章，让人们在音乐中找到共鸣和力量！”

“很宏大的梦想，”塞莱斯特说，“需要持之以恒的练习和深厚的积淀。”

“梅格，你呢？”乔又看向大姐。

梅格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放下手中的笔，略带羞涩地说：“我……我的梦想可能没那么伟大。我只想要一栋漂亮舒适的房子，里面摆满典雅的家具，有吃不完的美味食物，衣柜里挂满漂亮的裙子……当然，”她声音更轻了些，“还要有一个……合心意的人。”

“贝思？”

贝思腼腆地笑了笑，“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有塞莱斯特姐姐和劳伦斯先生家的钢琴可以弹，有这么多琴谱可以练习，还有大家陪着我……这就是我的小楼阁了。”

“艾米，你愿望最多，快说说！”乔把目标转向小妹妹。

艾米果然不负众望，扳着手指头数起来：“我想成为著名的艺术家，在巴黎开画展！我想周游世界，看遍所有的美景！我想变得优雅又富有，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我想……”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最后总结道，“不过，最大的梦想还是成为艺术家，让我的画被所有人欣赏！”

“都很棒！”乔大声说，然后看向塞莱斯特，充满好奇，“塞莱斯特，你的梦想呢？你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你的‘空中楼阁’一定很了不起吧？”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塞莱斯特，期待着她的答案。

塞莱斯特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极其“世俗”的回答：“我么？估计是守着几个店铺，当个富贵闲人吧。”

“啊？”乔愣住了，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塞莱斯特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淡淡地补充道：“因为其他的梦想，比如探索世界的奥秘、钻研深奥的知识、甚至改变一些不合理的现状……这些，似乎已经被我的家里人们‘包圆’了。”她想起她那致力于魔法创新、志向分别是未来部长和校长的姐姐们，以及已经在不同领域都有着卓越成就的母亲们，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妙的、近乎凡尔赛的无奈。“所以，我能想到的梦想，大概就只有管理家里的产业，确保生活无忧，然后悠闲地做点自己喜欢的研究，看看书，旅旅行。”

梅格闻言，脸上露出了羡慕：“听起来……真是一种安稳又幸福的生活。”不必为生计奔波，有足够的财富支撑闲暇与爱好，这恰恰是她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

乔虽然觉得这梦想不够“刺激”，但也认同其吸引力。她豪情万丈地总结道：“好！那就看看我们谁先实现自己的梦想吧！十年！我们以十年为期，看看十年后，谁的‘空中楼阁’建成了！”

“十年？”梅格轻轻惊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惶恐，“十年后我都二十七岁了！那简直……简直要老掉牙了！”

这话一出，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随即，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强行压抑住的咳嗽声从塞莱斯特的方向传来。只见她端起手边的茶杯，动作略显仓促地抿了一口，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罕见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愕然、无语，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