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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章（第1页）

马车离开京城地界，一路向南，过黄河，穿淮水，景色与风物逐渐变换。官道两旁，初时还能见到整齐的田亩与相对兴旺的村落，越往南，特别是进入江淮行省南部山区，景象便渐渐不同。

迟晏并未一味赶路，他刻意放慢了些行程，每到一处驿站打尖或城镇投宿，便会与驿丞、店家、行商、乃至田间地头的老农攀谈几句。话题看似随意，却总围绕着当地物产、赋税、水利、民风、物价、有无特产外销等等。

他不再是那个初穿越时困守破屋的病弱书生，也不再是只关注科举文章的士子。此刻，他脑中活跃着的，是来自多个世界的庞杂知识与经验碎片，其中最为鲜明、也最让他有归属感和借鉴价值的，便是上一个世界里，他亲身参与、见证甚至引领过的那些“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实践与思考。

那是一个技术更发达、信息更通畅、组织更严密的时代，但许多底层逻辑是相通的：如何激活内生动力？如何利用本地资源？如何引入外部助力而不失主导？如何平衡发展与保护？如何建立可持续的机制？

如今，他身处生产力低下的封建农业社会，石埭县更是其中典型的贫瘠山区县。那些现代的经验无法生搬硬套，但其中的理念、思路和一些经过简化的方法，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照亮了方向。

这一日，马车行至池州府边界的一个小镇。时近中午，迟晏命老仆在镇口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茶棚歇脚。茶棚里已有几拨客人，有行脚的货郎，有赶集的乡民，还有两个像是小商贩模样的人，正就着一碟花生米低声交谈。

迟晏要了一壶粗茶，两个馒头，看似随意地听着周围的谈话。

“……今年春旱，山上的茶树发芽晚，品相怕是比不上去年。”一个老农叹气。

“可不是，收茶的估摸着又要压价。”另一人接口。

“压价也没法子，咱这穷山沟，除了点茶叶、毛竹、山菌，还能有啥？运出去还费劲，卖不上价。”

“唉……”

迟晏默默听着，心中记下“茶叶”、“毛竹”、“山菌”、“交通不便”、“水利失修”、“赋税压力”这几个关键词。这与之前打听到的石埭情况颇为相似。

这时，旁边那两个商贩模样的交谈引起了他的注意。

“……石埭那边……去年冬里饿死人的事，听说了吗？”

“嘘！小声点！……听说了，好像还不止一两个村。县里瞒得紧，府城这边也没怎么张扬。唉，那地方，真是穷得掉渣。山地薄，种不了多少粮食，靠山吃山吧，东西运不出来，卖不上价。有点力气的后生都跑外头谋生去了。”

“可不是，我前年跑过一趟，收点山货。那路，真叫一个难走！马车根本进不去深一点的村子，全靠肩挑背扛。一趟下来，赚的还不够辛苦钱。而且当地那些地头蛇，层层卡要，也让人心烦。”

“不过，我听说新来的知县，好像有点不一样？”一个商贩压低声音，“好像是京里下来的庶吉士，年轻得很，陛下特旨让他‘便宜行事’呢。”

“庶吉士？那都是翰林老爷，清贵得很，怎么会放到石埭这鬼地方？‘便宜行事’？听着吓人，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一个外来的年轻书生，单枪匹马，能干啥？我看啊，要么被架空了当泥菩萨，要么熬不住两年自己走了。石埭那潭水，深着呢！”

两人的对话渐渐低了下去，但信息量已足够多。

迟晏喝完杯中粗茶，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回到马车上，他取出纸笔，就着颠簸的车厢，开始记录和梳理：

石埭现状初判：

1。自然条件：山区为主，耕地稀少贫瘠，粮食产量低，不足以自给。气候适宜茶叶、竹木、菌类生长。

2。交通瓶颈：道路崎岖难行，严重制约物资进出，导致山货贬值，外需难以进入。

3。产业单一脆弱：以初级农产品茶、竹、菌为主，缺乏加工，受自然和市场波动影响大。

4。民生困苦：赋税压力大，抗灾能力弱，存在饥荒风险，人口外流。

5。社会结构：存在地方豪强把持部分资源与基层权力，可能勾结胥吏，形成利益网络，阻碍政令与公平。

6。官府状况：效率低下，腐败可能存在，公信力不足，水利等基础设施废弛。

潜在优势突破口：

1。山林资源本身（茶、竹、木、菌、药草等）有潜在价值。

2。民风或“朴”（周继善语），亦即可能尚未完全被利益网络腐蚀，有争取民心的基础。

3。自己拥有“庶吉士”头衔（一定政治光环）和“便宜行事”之权（尚不明确的自由度）。

脑中超越时代的理念与简化方法。

借鉴上个世界的思路（需本土化）：

1。交通先行：要想富，先修路。但大修官道不现实。可考虑：动员民力，以工代赈，先修缮、拓宽连接主要产区和现有官道水路的关键支线；探索更灵活的运输方式。

2。产业培育：

茶叶：能否改进制茶工艺？引入或研发更受市场欢迎的茶类？尝试建立初步的品控和品牌意识？组织茶农合作社，统一采摘标准、初步加工，增强议价能力，减少中间盘剥。

竹木：除了原竹原木，能否发展竹编、竹器、简易竹家具等手工业？甚至利用水力尝试简易的竹纸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