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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第1页）

村里的闲言碎语，如同夏日稻田里的稗草，虽不致命，却惹人厌烦，更会侵蚀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村社根基。迟晏深知，堵不如疏，与其让流言在暗处发酵，不如将利弊摊开在阳光下，让众人自行判断。

他找到了老族长。

“族长，近日村里有些关于我的议论，想必您也听到了。”迟晏开门见山，语气平静。

老族长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奈与愤懑：“都是一群糊涂虫！眼皮子浅的东西！晏哥儿你别往心里去，老头子我是信你的！”

“族长信我，我心甚慰。”迟晏微微颔首，“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事关乎村风，亦关乎各家各户切身利害，不能任其蔓延。我想请族长召集全村大会，将此事利弊，尤其是对意图投献田地者自身的危害，当众讲明，以正视听。”

老族长眼睛一亮：“好！这个法子好！是该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们讲清楚！我这就去敲钟！”

片刻后，村中那口用来召集议事的古钟被敲响，浑厚的钟声回荡在靠山村上空。村民们不明所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聚集到祠堂前的空地上，交头接耳，猜测着发生了何事。

老族长站在祠堂前的石阶上，面色严肃。迟晏则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青衫，神色从容。

“安静！”老族长用拐杖顿了顿地，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今日召集大家，不为别事，就为前两日赵老六想将田地挂靠在迟相公名下，被迟相公拒绝，而后村里传出些不三不四闲话这件事！”老族长声音洪亮，开门见山。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前方的赵老六，赵老六脸色有些不自然，梗着脖子没说话。也有不少人看向迟晏，眼神复杂。

“我知道，有人觉得迟相公不近人情，挡了大家的财路！”老族长继续道，“觉得这秀才免役的名额空着也是空着，给乡里乡亲行个方便怎么了？还能得些好处！是不是？”

底下有人小声附和，也有人沉默不语。

“糊涂！愚蠢！”老族长猛地提高音量，痛心疾首，“你们只看到那点蝇头小利，却看不到这后面藏着多大的祸事！今天，就让迟相公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这地，到底能不能挂！挂了会有什么后果！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迟晏身上。

迟晏上前一步，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清朗，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诸位乡邻，近日流言，迟晏亦有耳闻。今日召集大家，非为自辩，实为陈明利害，以免有人因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追悔莫及。”

他顿了顿，见众人注意力都已集中，才继续道：

“首先，朝廷优免生员田赋徭役，本意是鼓励向学，培育人才。若生员以此牟利，助人逃避王粮国税，此为‘诡寄’，乃触犯《大梁律》之行为！一旦查实，轻则革除功名，永绝科举之路；重则杖责流放，累及家人！”

“革除功名”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不少人心上。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不仅仅是“行方便”，而是违法之事，会毁了迟相公的前程！

“其次，”迟晏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赵老六，以及人群中几个同样有类似心思的富户，“诸位只想着挂靠之后能省下赋税，却可曾想过，一旦将地契田产过户到我名下，这地，在法律上，就不再是你们的了！”

此言一出，赵老六等人脸色猛地一变。

“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问道。

“意思就是，”迟晏语气加重，“地契改名，白纸黑字，官府备案。从律法上讲，那地就是我迟晏的产业！我若心术不正，届时翻脸不认账，一口咬定那地本就是我所购，你们手中无凭无据，如何去官府告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地都丢了？”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赵老六更是额头冒汗，他光想着省税，根本没深入想过这一层！

“这……这不能吧？迟相公您不是那样的人……”有人小声嘀咕。

“人心隔肚皮！”迟晏声音陡然转冷，“今日我或许念及乡情，他日若我家中变故，或利益熏心，谁能保证？律法无情，只认地契文书！届时，你们是信我迟晏的空口白话，还是信官府的存档文书？”

这话如同冷水泼头，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彻底清醒过来。是啊，地都没了，还谈什么赋税？

“再者，”迟晏环视众人，语气放缓，却更显沉重，“即便我信守承诺，不贪图你们的田地。但诸位想过没有，大量田地诡寄于少数生员名下，朝廷赋税从何而来？国库空虚，边疆不宁，最终受苦的是谁？是加征的杂税，是更重的徭役，还是会落到那些没有门路挂靠、老老实实纳税的贫苦农户头上？譬如李老栓叔，张婶他们家？”

他将问题提升到了家国和村内公平的层面。李老栓、张寡妇等家境贫寒的村民闻言，纷纷点头，面露忧色。是啊，富户都把地挂靠了，税赋压力岂不是全压到他们这些穷人身上了？

“届时，乡里贫富愈发悬殊，怨声载道，村社何来安宁？”迟晏最后总结，声音沉凝，“为一己之私利，行违法之事，不仅自身产业风险巨大，更损及国家，危害乡邻，此乃不智、不仁、不义之举！迟晏读圣贤书，蒙朝廷恩典，得此功名，岂能行此祸国殃民、损害乡梓之事？望诸位乡邻明鉴！”

一番话，条分缕析，层层递进，从律法风险到财产风险，再到家国大义和村社公平，将“诡寄”的弊端揭露无遗。

祠堂前一片寂静。先前传播闲言碎语的人，此刻都低下了头，面露羞愧。赵老六更是脸色发白，后怕不已，他冲着迟晏连连作揖：“迟相公，是俺糊涂！俺猪油蒙了心！多谢您点醒！俺再也不敢动这念头了！”

老族长适时站了出来，厉声道：“都听清楚了没有？以后谁再敢撺掇迟相公干这事，或者背后嚼舌根，就是跟全村过不去！就是想把咱们村往火坑里推！”

“听清楚了！”村民们纷纷应和，看向迟晏的目光，不再是怀疑和嫉妒，而是充满了后怕、感激与深深的敬佩。

“迟相公高义！”

“是我们糊涂，错怪迟相公了！”

“以后我们都听迟相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