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挑了一个落雪天,把自己埋进了冰里。你是存心的吧,你一定以为死后还能化成蝴蝶或孔雀,天上人间任意飞对不对。我越想越好笑,可他们都错愕地看着我,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眼泪,可我却在笑,真恐怖。
我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笑了。你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活下去,你只是不想活下去。可我呢,小兔子你告诉我,我呢?
我说让你等我五十年,你答应了,你说五十年就五十年。可事实呢,你连五年都不等。你是骗子!
我以为你对人生逆来顺受,但你不受了,你不要它了。为什么要死呢,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尝到当初你所尝过的滋味,你成功了。
我曾经让你心如死灰过,而今轮到我了,放置心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窟窿了。
心空了,连灵魂也是。
【拾柒】
我用了五年时间坚定了对你的感情,你用了五年时间对我死了心。
你想过出谷找我是吗,但你怕和我错过,只得原地停留,从未稍离。但我让你等了太久太久。古人说,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更何况是五年。太漫长了,足够让一个人油尽灯枯,心志全失。
第一年,他等了;第二年,他等了;第三年,他等了……终至心神涣散,再也等不下去。而师父和师兄弟都不清楚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无从开解……他是那么一个内敛隐忍的孩子!他怎么受得了,他怎么受得了……
人类都逃不脱最根本的脆弱和孤单,于是都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中途找个伴侣扶持着往下过,爱或不爱,再不深究。可是我的小兔子,他不肯做当中的那一个。
活到了成年,谁不明白事理呢,谁又能不懂规避什么和选择什么,才有利于某种安宁的世俗之生?但他听从了内心,哪怕人人都笑话他太痴。
我一走之后,连师父都不知我的行踪,小兔子只能被动等待。而直到他死后,师父才明白我们对彼此的心意。
太迟了。
小兔子死于三个月前,一个很冷很冷的夜里。我们一步错过,终生无缘,这就是我的前半生所有的故事。
【拾捌】
当我决定将余生托付给他,与他就此牵手,念念珍惜,却只看见他长眠于冰天雪地,身心重创,万念俱灰。
【拾玖】
我再度离开风烟谷,狂歌走马遍天涯。但世间再大,我已无处可去,没有了他,我哪儿都不想去。所以我投身了青楼,以我二十二岁的高龄——这个年纪出道未免太晚了点儿,但我不在乎。
作为一个绝代神医的传人,也作为一个武功还不赖的剑客,我要弄点钱很轻易。跟家境苦寒而被迫堕入风尘的少年郎不同,我选择青楼,无非是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可能会碰到一些有趣之人。
不以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余生漫漫,若想过得好些,还是得找点乐子才行。但有趣的人不常见,或许只是我已丧失了兴冲冲认识一个人的兴致。
生命不过是认识一些人,遭遇一些事的过程。但事实上,能跟我有所关联的,统共就没几个人几桩事,却纯简得心生轻松和愉快。
我与世间互不理睬,两不相干。我只是在不停地消耗着粮食,空气和水分。
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我逐渐爱上了睡觉,对慕名前来的人全都爱理不理,但越这样,越让人趋之若鹜——我从前何尝不是这般,当他爱我时,我推三阻四;当我爱他时,他已死去。
人人都说欢美人浪**不羁,谁也不知他其实情比金坚;人人都说欢美人特立独行,谁也不知他曾经是怯弱的、拘谨的不敢正视本心的胆小鬼。
活成了心口不一的虚伪小人,我不免有点佩服我自己。
他们都说,这世上少了谁都一样活,没有谁离不开谁。他们大概、或许、可能真的是睿智的,但他们不是我。
我不是他们。
少了你,我只是在苟活;离了你,我也并未即刻殉情。但总归,对这个人生,我不过是在惨淡经营。
没有了你,竟然真的不一样。青山绿水的旅行,只是流浪;觥筹交错的筵席,只是应酬——它们是无益的,我是魂不守舍的,看起来是像样的,是积极的,是和生活友好相处的。
无人可知,我已成玻璃之城,貌似坚不可摧,却禁不住轻轻一推。
我终究承认,失去了你,我是还苟延残喘着,但世间大不同了,它丧失了全部的趣味和口感。我形状完好,然心已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让一个自诩骄狂的人承认这些,是多么的艰难,艰难到羞惭,无从面对自身曾经有过的阳光和清泉。
【贰拾】
在青楼,我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像我少年时的期许。可事隔多年,我已不再设想还有惊喜等着我,我受够了。我还能有什么像样的未来呢,我的未来,是他永远缺席的余生;我的身份,是他的未亡人。
我有多爱他,我竟不曾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