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不像样了!”他想,“将来一定要给他们把军服弄整齐点,以壮观瞻。而且我要亲自训练他们的军事……”
团丁们里面有一个喊了一声:
“敬礼!”所有团丁都赶快立正。
他又兴奋起来了,很有精神地向他们在帽檐一举手,还了礼。看完了枪支之后,就很庄严地昂了头向着他们演说起来,最后他说:
“以后大家要把服装弄整齐点。我们来重新整顿整顿。”
“这很好,这很好,”陈分县长在旁边等他演说完,忍不住笑了一笑,向他说:
“老哥,你不要看轻这几个人呢!他们都很会打枪呢!从前这里都只是私枪。这几支枪还是我来才置起来的呢。好,你老哥来整顿整顿一下。”
两个又回到房间来了,忽然吓了施服务员一跳,原来才一会儿的工夫,想不到房间里已被各种东西堆挤得满满的了,几张条桌和方桌,两张柜子,好几把椅子和凳子,一个又高又大的卷宗柜,柜面约莫一丈见方,里面密密层层塞满卷宗,柜旁边还有几盏宫灯,一大叠彩帐和旗子……就好像搬家似的,重重叠叠地堆满一屋,而那立体的卷宗柜却矗立在两张歪斜的条桌上面,一摇一摇地,看来要扑下地来的样子,非常危险。另外好几起账簿清册,把一张办公桌也占据得满满的。
“好,现在我们就来正式交代了!”陈分县长竭力忍住笑,拍拍他的肩头说,“这衙门里的东西已经通通在这儿了。”
“这接交代竟是这么麻烦的!”
弄了大半天,这才把清册通通都对看完,他才轻松地透出一口气来。
“好了,”陈分县长把眉毛一扬说,随即拉他过来指着卷宗柜,“现在我们来看看别的吧。说句天理良心话,这卷宗柜以前是没有的。不要紧,不要紧,你不要动它,不会倒下来的!说句天理良心话,这还是我来了之后自己掏腰包做的。我现在也把它搬不走,现在送给你了!”他把腰包一拍,马上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施服务员觉得自己现在已是主人,应该对他特别表示一点好感,于是赶快说道:
“谢谢。”
陈分县长又把他引到公堂上去了。公堂上仍然摆着一张大方桌,挂着红桌围,上面摆的笔架,签筒,朱匣,这回才看清楚都是锡做的。方桌后面还摆着一张特别高的椅子,地上则是打屁股的大板子,小板子,以及打嘴巴的皮板子,和拴颈项的铁链子。
“这也是从前没有的!”陈分县长指着那签筒笔架说,“这也是我来以后,自己掏腰包做的。连铁链这些也是我来做的。我拿去也没有用,也只好送给你了。”
“谢谢。”
“我还要给你看看我在这里的建设呢。”
施服务员又跟着去看他的建设。
在一间修补过的破庙门边的门枋上,挂着一块刷了白粉的长木牌子,上面一行黑字道是:
“白森镇平民学校。”
“这也是我掏腰包做的。”他又指着牌子说。
进了庙里,刚走到一间大殿旁边的时候,施服务员忽然吃了一惊,因为那里面忽然嗡的一下好几个声音突地叫了起来,是些念书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同时响着一片板子啪啪啪地敲打桌子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粗蛮的声音吼了起来:
“赶快读!”
他们一走近门边,就看见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先生坐在一张大方桌旁边拿着板子在说话,在他背后壁上则挂着一张破旧的黑板。地上横横地摆着四列条桌和条凳,有六个光脚片的小孩挤在一角坐着,埋了头,一面偷眼看外面,一面读着: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人之初哑性本善哑……”
“……”
一片声音非常嘈杂。一个癞头小孩在伸手扯另一个小孩的袖子,那老先生马上气冲冲地走去了。照着癞头啪啪打了几板子,癞头立刻流出脓血。之后,那老先生就赶快向门边严肃地迎了过来。
“这也是我掏腰包做的。”陈分县长指着那些桌凳说,“老哥,你不要看这点点家具,也费了很大的力呢!这地方从来就没有过学校,还是我来了才兴起来的。这也都送给你了,你将来好来普及教育。”接着他就玩笑似的在他肩上一拍,笑着说:
“走,进去,我也把这位教员交代给你。”
施服务员正在出神地看着那肮脏的六个小学生,想着:“这太不像样了!而且这教育也太旧!这么野蛮地打人也不行的。我第一步大概就要先从这里整理起来,首先要设置许多很整齐的桌凳,要满堂都是大点的学生……”忽然觉得肩膀上一拍,这才惊醒了,只见陈分县长把眉毛一扬,笑嘻嘻地喊道:
“周老先生,你们的新监督来了!”
那老先生已恭敬地窜着头迎了上来,双手捏做一个拳头拱了一拱。
“这是你们的施监督!”陈分县长指着施服务员很正经地给他介绍说。施服务员立刻全身都震了一下。
“哦,监督!”周老先生非常恭敬地动着花白胡子当中的嘴唇说,又拱了一拱,随即就垂下两手斜侧着身子站在旁边,接着又念书似的说下去:
“监督到这里来恭喜了,教员还没有亲来叩贺,不胜抱歉。”
“周老先生是地方上很有名望的。”陈分县长马上笑嘻嘻地替他介绍履历道,“这是地方上唯一的名儒,能看风水,兼习医术,并且还能够扶乩,也熟悉公事,前年此地打仗的时候,前任分县长跑了,后任还没有来,他曾经保管衙门代理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