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分县长站起来了,举起右手来就要说话,但下面还在啪啪啪地尽拍。他又只得把手放下来。以为要拍完了,又把手举起来,下面还在拍。周老先生于是把两手垂了下去喊道:
“请大家止拍。”
拍掌的声音这才渐渐少了下去。周老先生就恭敬地用倒退的步法坐在旁边。陈分县长开始说话的时候,下面还有几个小孩子顽皮地拍了几声,他终于瞪了他们一眼,这才真的清静下去了。
“各位,”他举起右手来说,“我到这里来,已半年了!我自己想来,对地方还算问心无愧,(下面人丛中的黄七和另外几个受过罚的人却不服地暗暗扁一扁嘴)今天我是交卸了!不过,你们知道我交卸的原因吗?”他把眉毛一扬,望了众人一下,随即用手向外一指,“我在这里办了团防,”又用手指着背后的黑板,“我在这里办了学校……”
“他讲得多漂亮!”施服务员坐在旁边望着众人想着的时候,陈分县长那声音渐渐好像离他耳朵远去了,“是的,我来就会弄得更好!……面前这些民众将来能够像这么一堂地训练起来……”
“……别的事情我还办了许多许多!这是大家晓得的!但我现在忍了就是了,我到军部去才慢慢地和他算账!”陈分县长说到这里,就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状纸来,高举在众人眼前。施服务员这才从幻梦里惊醒了,吃惊地把他望着。
“看吧,”陈分县长指着那状纸说,“这就是我的凭据,人民告他贪赃枉法,通匪害民的证据。不过,我要说,他不但害我,他还害了施监督,”他望了众人指了施服务员一下,“他请施监督来代理,不但不派人来帮助他,反而要和他对分他的薪水,天地间还有这样浑蛋的人吗?”他忿激地把手在空中打了一下,同时望了施服务员一眼,施服务员见他这样帮助他,立刻很兴奋了,而陈分县长又接着说下去:
施服务员更兴奋了,见他下来的时候,非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站起来,挺起胸脯,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举了起来,自己觉得这个姿势很好看,于是说:
“是的,陈监督的确是很冤枉的!我到这里来都清楚地看见了!这刘县长是太狠毒了!”他一面觉得背后的陈分县长一定很高兴,但又觉得他们既然还要刘县长给自己加委,假使这亦给刘县长知道了,那岂不糟糕!但他也只得说下去了:
“总之,我现在是不能不走!请大家想想看:我来当一个分县长,收发也没有,庶务也没有,文牍也没有,就是我一个,孤家,寡人……”
一阵大笑声立刻在下面哄了起来。
周老先生站起来,脸色苍白地动着花白胡子说:
“我们一定不让施监督走!施监督没有人,我们地方上给监督举几个人出来办事就是了!我们来尽义务……”
黄七在人丛中站起来说:
“我看就请周老先生出来帮监督办事。”
立刻,冬瓜脸的柳长生也在稍远的人丛中站起来说:
“我看李村长也算一个。”
周老先生停了一下,笑道:
“这也使得。我就来尽这个义务,既然大家公举了我。”他见黄七在着急地张大嘴巴看他,他于是又说,“不过我们两个人也不够,我看黄七也来一个。”
柳长生非常不高兴,立刻推了推他旁边的一个人叫他站起来反对,叫他推自己。那人笑了一笑,害羞地摇一摇头。他于是只得自己站起来了。
“够了够了,”周老先生马上向他摆摆手说,“现在还请施监督颁示。”
柳长生又只得坐下了。
施服务员在这一个突然变化的形势中非常惊喜了,莫名其妙地向众人望着,心里却非常高兴:“好,现在场面是可以撑起来了!而且还是尽义务的呢!那么我每月可以净得一百四十元了!而人民都很好,懂得运用人民的权利……”他一面很兴奋,但一面还有什么不满足似的说:
“你们看,我今天从接事到此刻天都快黑了,我还连饭都没有吃呢!锅灶也没有,厨子也没有,说一句笑话,我连米都还没有呢!你们看,像我今天这样子,怎么住得下去?”
周老先生抢着说:
“有有有,监督一定走不得!厨子有办法,我去把我家周老么喊来帮监督的忙就是了!”
“米也有办法!山爷庙有的是谷子,叫柳长生拿点出来就是了!”
大家回过头去望这说话的人,又是黄七。稍后的人堆里忽然也喊出一个激烈的声音来了:
大家一看,正是冬瓜脸的柳长生。
李村长也站起来了,说:
“那谷子是……”
周老先生马上向他们举起双手拦住他们两个的话头,慌忙说道:
“今天我们是在讲国家大事!不许闹小闲话!你,柳长生,你记得不,你上半年算给我的学谷还少一升呢!”
众人也都快意地掉过头去向柳长生喊道:
“算了吧!算了吧!这是什么地方!”
柳长生就忿忿地涨红着一张冬瓜脸坐下去了。
最后,周老先生向众人说道:
“好,陈监督的话说得好,我们要一劳永逸,我们大家马上就给刘监督上一个呈文去,请他加委。”
众人都异口同声地说:
“由你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