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同礼制上的“吾从周”一样。孔子的天命思想,基本上是因袭周人的天帝观,把天帝看作是有意志的人格化的最高主宰。
孔子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有人据此判定孔子为无神论者。如章太炎便认为:“至于破坏鬼神之说,则景仰孔子当如岱宗北斗”(章太炎《答铁铮》)。实际上,这种认识是完全错误的,语句上的理解是十分表象的。
孔子的第一职业是执事,执事以主持丧葬祭祀为自己的衣食父母。执事若不信鬼神又何以为之?无神论者能充当丧葬祭祀以及驱傩的司仪主持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孔子赞美大禹,禹的伟大首先是“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论语》中记载祭祀鬼神时要说虔敬的话语:“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斋)如也”。甚至要慎重祭之:“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由此可知,相信鬼神的存在,对作为一介执事的孔子来讲,那是必须的。
孔子笃信天帝,相信鬼神的存在,这是一介执事的职业素养。但是,他不愿意把自己变成巫婆神汉(孔子一心想成为舜、禹或周公那样的圣人),这就有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记载。有了《论语》一书中“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子不愿正面回答,人死后去了那里,人们为什么要祭祀鬼神。
孔子笃信天帝,但对鬼神采取信而不迷、行而不说的做法。墨子因而批评孔子“执无鬼而学祭礼,是犹无客而学客礼,是犹无鱼而为鱼罟也”。这话有一定道理。矛盾的根源在于,现实中的孔子是一个教授弟子们如何做一名执事的教师,同时又是一位梦想登上周公之位或舜禹之位的政治人物。这就是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的原因。
孔子拜见周公相成王图
孔子对“天下无道”的批判
孔子身处春秋末季,这是一个大变革,大动**,大进步的时代。正是得益于这个时代,旧的宗法世袭制度开始崩溃,因而有了“士”阶层的跃升,因而有了孔子及其出身贫贱的弟子们的地位跃升。孔子做过鲁国大司寇,冉求、仲由为季氏宰,原思为孔氏宰,子夏为莒父宰,高柴为费郈宰,子贱为单父宰,子游为武城宰,宰我为临淄大夫,端木赐常相鲁卫,等等。
身处这样的“革新”时代,孔子和其弟子却认为这是一个“礼坏乐崩”“天下无道”的社会。这就像现今社会中许多有钱有权人那样,他们得益于今天的改革开放,从社会下层跃升而出,却在咒骂现今社会道德沦丧,社会不公,用人不妥……
孔子及其弟子们谴责“礼坏乐崩”,有其职业上的原因:谴责他人不守礼乐,不懂礼乐,才能反衬并证明自己是合格有用的缙绅先生。《论语》一书多处记载孔子谴责他人不知礼。如“然则管仲知礼乎?”“曾谓泰山,不若林放乎?”更有多处张扬自己通晓礼乐的话语,如“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孔子主张的礼,是自以为是的“礼”,是对传统周礼加工改造的礼,即有所损益的礼。周礼规定“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只能为等级较高的血缘族群,即贵族阶级所专有。但孔子却主张对老百姓“齐之以礼”。例如,孔门弟子子游让武城的小人演习“弦歌”,将礼乐的实施范围扩大到庶民阶级,这是对传统周礼的原则性修正。
孔子自己将“礼乐”修正损益,却不允许别人加以改动,其动机来自职业性的“趴活”需求。例如,宰我要废除朔日祭祀用一只饩羊的习惯,孔子说,“女爱其羊,吾爱其礼”。宰我要将父母死后的三年之丧缩短,孔子却谴责宰我忘掉父母的三年哺乳之恩。这些不容改变后面的原因,乃是出自对职业利益的维护。所以说,孔子对“礼坏乐崩”的谴责绝不可以当真。
孔子借仪封人之口说:“天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自己则直陈:“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无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谴责当前社会是“政逮于大夫”“陪臣执国命”。
从字面意义讲,孔子口中的天下无道,指向的是新型的权势者不遵循传统的世袭的宗法等级制度,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来打洞”的血统论政治。如果按照这一社会律条,孔子永远只能是“野合”后的贱民,永世不得跳出陬邑颜氏族群。孔子的弟子们也决不能跃升为邑宰和大夫,更不可能成为“诸侯师”。颜回只能永居陋巷,曾子去耘瓜,闵子骞永远穿着芦衣为父推车,子路食藜蒮,负米冠雄鸡,佩猳豚……
实际上,孔子眼中的天下无道,乃是他这个“逸民”不在其位,他这个“仁人”不得重用,他这个陪臣不能执国命。孔子自认自己堪比大禹,所作所为一点不比大禹差:“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孔子感叹自己有周公之才,有文王的风范:“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借子贡之口,说自己是“文(王)武(王)之道”的继承人。孔子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但是周游列国,却没有一个君王是伯乐,识得孔子的周公之才。这不是“天下无道”,又是什么?
孔子认为自己比管仲更懂礼守礼,比臧文仲更能识贤,比柳下惠更忠恕知礼,比子产更具仁德(不仅仅是惠人),为什么自己不见用于鲁,不见用于齐,不见用于卫……孔子一方面给自己找借口:“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一方面又大呼:“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即便敲起磬来,也是“鄙哉,铿铿乎,莫己知也”(《宪问》)。
孔子以复礼为核心的政治观,其理论依据和实施大纲无非是“托古改制”四个字:以美化了,理想化了的古代礼仪制度作为现今社会的政治蓝图。在孔子心目中,天不变,道不变,礼亦不变(有损益但主体不会变),纲常名教应该代代相袭。因此,孔子举起了“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的大旗。
五十岁“知天命”的孔子,耿耿于怀自己的文武之道、周公之才,念念不忘自己的东周之梦。孔子的弟子们大加赞扬:“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子张》)但是终其一生,孔子不能在政治上施展抱负。
这就是孔子及其弟子为什么只笼统地讲“天下无道”,却不涉及任何具体事例的原因。这就是孔子的天下有道对应的是“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的原因所在。
最终,孔子一生不被任用。孔子所秉持的复礼政治观,由于以“学”谋私,包藏了“舜禹禅让”和“周公摄政”的个人美梦终于无法实现。
孔子的言行矛盾
将《论语》一书细细读来,明眼人不难发现,其中有许多矛盾之处。例如:
孔子三岁以前便死了父亲,十五六岁时母亲便死了。床前尽孝类的事情,孔子一天也没做过。但孔子却要信誓旦旦地将“孝”,将“无违”,将“色难”,将“三年之丧”,将“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等奉为孝子的基本准则。孔子坚定地认为“侍奉父母要多次劝告:见到父母坚持而不愿听从,仍然恭敬而不违背(父母的想法),辛劳而不埋怨。”
从未尽过孝道的人却大讲孝道,这是矛盾之一。
孔子出身贫贱,原本是母系走婚制的产儿,自己将自己提拔为贵族后裔,自封为“殷人”之后。就是这样一个假贵族,却要讲“正名”,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从大夫”,不可行无车。从孔子对生活细节的追求,例如:“席不正不座,割不正不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袗絺绤必表而出之。”“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等。都显示出一个假贵族最向往的贵族生活。在先秦诸子中,力图衣、食、行、声乐、丧葬、礼节高贵化者,莫过于孔子。
但从言论上讲,孔子又大言“君子固穷”。赞扬“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精神。此为矛盾之二。
孔子一方面大讲仁者爱人,宣扬“善人为邦,胜残去杀”。但在短暂的执政期间,却毅然决然地杀了少正卯。听到陈恒弑了齐简公,便沐浴斋戒力请鲁国出兵诛杀陈恒。此为矛盾之三。
孔子一方面宣扬“见义勇为,杀身成仁。”一方面又说:“危邦不居,乱邦不入。”不与“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相与同行。从其一生来看,孔子极其爱惜生命,危险来临,立马逃离。这便有了去鲁去陈之事,有了宋人欲杀则微服逃遁之事。此为孔子言行矛盾之四。
孔子是一介执事,为人操办丧葬祭祀收取礼金是其生活来源。孔子兴办私学,传授的基本课程便是如何操办礼仪。但在孔子的内心世界中,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谈人之“死”,不相信祈祷能医病长寿,身为执事却要“敬鬼神而远之”,这是矛盾之五。
孔子自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孔子的自述中,不难看出一个人的自信。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孩子,凭借助葬和作执事,成为教头和校长。辞退了鲁国大司寇这一职位后,孔子想让自己成为授受禅让的圣人,或者成为再现西周盛世的周公。从中不难窥视一个人的自信和奋斗。
然而,从孔子的口中,又常常听到“乘桴浮于海”“子欲居九夷”等叹息之辞。甚至可听到“予欲无言”的悲愤。听到孔子叹息:“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之类的哀叹。因此,自知“知其不可而为之”乃是孔子的矛盾之六。
夫子之道的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