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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鸟未尽弓难藏(第1页)

十五、鸟未尽,弓难藏

两年前曾国藩就开始悄悄做裁军准备,这会儿又裁不动了,哪有此事?李鸿章何等聪明,自然知道老师在帮自己,只是没明说而已。他打算指派心腹悄悄进趟北京,与奕?几位接触接触。只是指派谁好呢?此人不仅得可靠,还要会办事,不是谁都可托付的。身边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只得多多留意,慢慢物色。

正为赴京人选伤脑筋,周馥走进签押房,递上一张又黄又黑的纸片。李鸿章接过去一瞧,是一纸房契,房主写着丁旺财三个字,几分不解道:“给我这个东西干啥?”周馥道:“鸿帅知道丁旺财是谁吗?”李鸿章问:“是谁”周馥道:“丁香姑娘父亲。”

“丁香姑娘父亲?”李鸿章望着周馥,疑惑道,“他家房契怎么到了你手上?”周馥说:“医药局有位老秀才,擅长中医,曾在梵门桥巷开过药铺,铺面就是从丁旺财手上租借过去的。长毛打下苏州后,丁旺财父女逃难出城,老秀才也避难乡下老家。临走发现丁家父女出逃时落在屋角的木盒,打开一瞧,里面除些细软,还有一纸房契,老秀才就带在身上,准备以后见着丁家父女,还给人家。苏州光复后,老秀才进城,受聘于医药局,几次去梵门桥巷,皆没见着丁家父女,故房契一直留在身边。也是老秀才满腹诗书,与我谈得来,偶尔说到丁家父女,听我说知道丁香姑娘在哪儿,就把房契托与我,要我转交丁香。”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李鸿章觉得有些奇,说:“丁家梵门桥巷房产还在吗?”周馥说:“在倒是还在,可已破烂不堪,里面住着些外来流民。”李鸿章还房契给周馥,道:“还是你拿着吧,见到丁香姑娘,记得交给她。”

“也行。”周馥收好房契,走出签押房,刘郇膏驳身进来,后面还有冯桂芬,对李鸿章说,招垦和减赋惠政颁布下去后,效果不太理想,恐怕还得动动脑筋,设法推行到位。谈论半天,几个都觉得待在抚衙里,不可能想出好办法,还是下去走走,倒看症结在哪里。

改日李鸿章换上便装,带几名亲兵,由冯桂芬、刘郇膏、郭柏荫、盛康、陈鼐、周馥作陪,打马离衙,出了苏州城。正是秋粮成熟季节,可一路走来,只见田土大都荒在那里,杂草丛生,随风起伏。走村串寨,也十室九空,人烟稀少。

怎么会是这样呢?招垦和减赋惠政已推行好几个月,难道起不到任何作用?正好远远走来一位中年人,肩上扛着芦秆,大概是为垫牛羊猪圈或生火之用。李鸿章翻身下马,上前问过安,打听道:“战争已结束,为何田地还荒着,无人耕种?”

中年人放下芦秆,望望李鸿章和他身后随从,说:“听客官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李鸿章道:“咱们是从安徽过来的客商。”中年人叹口气道:“客官见识广,该知江南十年战乱,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谁来耕田种地?何况田荒地生,复垦不容易,加之耕牛被兵匪宰杀一光,家具、种子、肥料没有着落,就是有心耕种,也无力而为。”

这是大实话。李鸿章问:“苏沪乃鱼米之乡,财主老爷和豪门大户不少,可向他们租赁耕牛、种粮和家具呀。”中年人说:“太平岁月,财主老爷和豪门大户富足,要啥有啥,兵匪一到,他们首当其冲,在劫难逃,已是家家人财两空。”李鸿章又问:“外地没富户过来购地经营?”中年人说:“客官可知,乡间黄册和鱼鳞册毁于战火,田产契据散失无存,田地无主,又找谁购置去?”李鸿章说:“无主田地,白白耕种,不用交租,岂不更划得来么?”

中年人苦笑笑,说:“世间哪有白白给你耕种的土地?你千辛万苦种下粮食,哪天田地主人回来,你不白忙一场?”李鸿章道:“也许主人早死在外面,回不来了呢?”中年人道:“主人回不来,还有兄弟姐妹,左邻右舍,这些人一个个睁眼瞧着,会让外来人白得好处?客官是买卖人,只懂买进卖出,哪晓乡下千年积习?”

李鸿章出生合肥乡下,自然清楚乡下人情世故,心知中年人所说不假。又问:“听说官府已出台招垦和减赋惠政,作田耕地有补助,出产粮食桑麻可减赋税,有无此事?”中年人说:“确有其事,但好处不可能轮到咱普通百姓头上。”李鸿章问:“这又是何故?”

中年人摇摇头说:“官吏办事都看人来,若沾亲带故,或门路广大,你不耕不作,都可造制假册,冒领补助;一面不识,无瓜无葛,又不懂贿赂,开了荒,种了地,也别想受惠获益。赋税也一样,当减可不减,不当减反减,全凭有无门道,进不进得官府后衙。”

怪不得惠政见不出成效,原来事出有因。与中年人告别,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八九不离十。也就是说,要想推行惠政,吸引流民回归田土,复垦复耕,得抓住几个关键:一是解决田土归属,恢复乡间秩序;二是重建信心,有人肯出钱,购买田地,有人肯出力,春耕秋收;三是整治吏治,让惠政真正惠及该惠及的乡民,而不是养肥贪官污吏。

天黑住进驿馆,饭后聚谈,李鸿章说出自己想法,各位都很赞同。围绕这么三条,集思广益,加以补充和细化,形成切实可行之具体措施,留待回苏州后,再由刘郇膏和郭柏荫牵头,率领藩臬两司人马,落实到招垦和减赋惠政之中。

天明启程,不觉来到昆山地界。昆山乃昆曲之乡,昆曲是戏曲之母,百戏之祖。连年战争不断,枪炮声里难闻昆曲悠扬,现今战火熄灭,昆曲也该重回戏台,与戏迷见面,几位提议,是否进城听听昆曲,一饱耳福。

李鸿章还有事没办,哪有心事听曲?众位不便强求,随他绕到城南,发现昆沪官道两旁,堆满大小新坟,纸幡飘飘,哀号声声。还有人家请了道士,沿路招魂,冥钱撒得到处都是。怪不得田间地头没人,原来都到这些地方来了。

好不容易在乱坟间找到丁老翁墓,只见坟头培了新土,坟前立了新碑,碑上刻着“父亲丁旺财”字样,旁边留有“女儿丁香敬立”几个小字。

“丁旺财果然是丁香姑娘父亲。”周馥冒出一句。李鸿章没吱声,祭奠过丁旺财,领着几位,走进近旁小村庄。还在村口,就闻清扬琵琶隐隐传来,还有稚嫩童声。寻声望去,是座祠堂,规制不大,门首上方刻着“米家祠堂”四个大字。

众人下马,走进祠堂大门,里面有数名衣衫褴褛的女童,围绕琵琶女,有板有眼地哼唱着。见有人,琵琶女停拨起身,搁下琵琶,迎上前来。

琵琶女不是别人,正是丁香姑娘。丁香也认出李鸿章,几分惊喜。慌乱之间,忙弯了纤腰,举袖拂拂靠墙条登,请各位落座。李鸿章带头坐过去,问候丁香几句,又瞧瞧她身后数位女童,只见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道:“这些女娃从哪儿来的?”丁香叹道:“都是没爹没娘的孤女,有外地的,也有昆山本土的,讨米讨到村上,我见着怪可怜,就留在身边,教他们学着做些针织,偶尔也识识字,唱唱曲,长大后好自食其力。”

“你拿什么养活她们?”李鸿章关切道。丁香道:“米家村民大都姓米,心地纯良,乐善好施。我原租住在村头小木屋里,收留这些女孩后,米家人征得族长同意,腾空祠堂,无偿供咱们居住,还时不时送菜蔬瓜果上门。加之孩子们跟我做点针织货,多少能换些米粮回来,总算勉强糊得住这十来张嘴巴。”

说话间,一位女孩端上茶水,献给各位客人,彬彬有礼的样子。李鸿章偏首一瞧,女孩五官秀丽,举止娴雅,看去比其他女孩略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女孩倒也大方,回答:“贫女姓蔡,名叫红菱,就是昆山人。”丁香介绍说:“红菱父母属昆曲世家,红菱从小耳濡目染,地方小调和昆曲段子张口能来。昆山战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得抱着母亲琵琶,四处卖唱,来到米家村,被我留在身边。红菱又懂事,又能干,还可帮我管教小妹妹,让我省不少心。”

听说红菱会唱小调和昆曲,众人提议她唱两段。红菱望望丁香,丁香说:“你就唱两段呗,说不定哪位大人看得中,把你带到府上,吃穿不愁,比跟姐姐受苦强得多。”

红菱走进祠堂偏门,拿出一只比自己个头没小多少的琵琶,坐到客人面前,从容弹唱起来:春天里来百花开,忠王一到昆山来,我伲的嘴巴都笑开。夏天里来流水长,哪有忠王的情义长,我伲看见忠王像见亲爹娘。

苏南战火就是李秀成烧起来的,怎么能歌颂他呢?周馥张张嘴,想制止红菱,李鸿章抬手拍拍他膝盖,他只好合上嘴皮,继续往下听:秋天里来稻子黄,割下稻子打成谷,送给忠王当军粮。冬天里来雪茫茫,我伲一家在炉旁,说起忠王的恩情日夜都不忘……

红菱唱毕,众人鼓掌,也不知是红菱弹唱得不错,还是她弹唱的内容好。

鼓完掌,在座几位沉默无言,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也许红菱还小,不知忠王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李秀成能被百姓编进歌里传唱,至少说明他深得民心。得民心不易,李秀成经营苏福省时,一定有一套良法笼络百姓。

冯桂芬最了解实情,说:“李秀成曾在苏浙实行‘着佃征粮’政策,发给无田佃农‘田凭’,‘田凭’在手,租田概作自产,不用给田主上租,只给天国交粮。负担减轻,农民种田劲头大,生产自然旺盛。另外为鼓励商贸,李秀成给生意人提供本钱,销完货,缴还本钱七成,留下三成,加上销售所得,本大利大,生意更加好做。生意人一多,有卖有买,买卖繁荣,购销两旺,可增加厘捐收入,还能促进生产。”

李秀成确非普通草莽英雄。可惜天国拥有这样的英雄,还是灭亡了,看来真是天意。李鸿章暗里敬佩着这个同姓同龄英雄,对在场众位说:“秀成这些做法既切实可行,又利民利商,值得好好借鉴,可考虑融入咱们招垦减赋惠政里来。惠政推不推得动,关键看百姓有没有动力,百姓有动力,何愁复垦和商贸兴旺不起来?”

这就是李鸿章,乐于接受人家长处。洋人洋器先进,伸手拿来,为我所用,曾经的敌人李秀成惠民办法不错,也愿意接收和吸纳,变成自己做法。得了李鸿章的话,刘郇膏几个自然没话说,答应回去落实。

没听够红菱的小曲,有人提议,要她再弹唱一曲。周馥趁机拿出兜里房契,递到李鸿章手上。李鸿章转交给丁香:“丁香姑娘看看,是不是你家房契?”丁香瞧瞧道:“正是的。怎么到了周大人手上?”

周馥说了房契来历。丁香自是感激不尽。周馥说:“房契到手,丁香姑娘就住回梵门桥巷去吧,流落在外,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丁香道:“我回了苏州,这些小妹妹怎么办?再说父亲就我一个女儿,我不能扔下他走掉,至少得把三年孝守完。”周馥出主意道:“不自住,房屋出租也行,多少会有些收入。不然这么多女童要吃要喝,不容易对付。”丁香说:“百业凋敝,只怕租不出去。”

李鸿章想起紫阳书院也在梵门桥巷,问周馥道:“丁家房产离紫阳书院多远?”周馥说:“仅一墙之隔。”李鸿章道:“租给紫阳书院吧,书院自用或转租都行。先由布政司垫付三年租金,以后书院院产扩大,几个租金总出得起。”

没等布政使刘郇膏表态,周馥先道:“我去找紫阳书院主讲俞樾面商,他肯定乐意。”

见到丁香,也算不虚此行,李鸿章略感心安,起身告辞,走出祠堂。回到苏州,周馥赶往梵门桥巷,与俞樾签下丁家铺面租赁合约。又以此为凭,从藩库里支取三年预付租金,亲自跑趟昆山,送至丁香手上。

周馥动作如此快捷,除完成李鸿章差遣,也想了却自己一个心愿。他常进出后衙李鸿章家,与李母无话不说。有次聊天,李母随口说了句,人一老,真不中用,白天易过,晚上难熬。问是否有啥病痛在身,李母说不是在身,是在脚,人老血气亏,整夜双脚暖不过来,没法入睡。周馥问为何不叫孙子孙女或侍女陪睡暖脚,李母说没哪家小孩愿陪老太婆睡觉,房里也没侍女,吃喝拉撒还能自理,让人服侍,多不自在。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自此周馥就想着物色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给老人家暖暖脚。那天一眼见到蔡红菱,周馥便觉得她挺合适,此次来送预付款,就跟丁香说了自己想法。丁香自然乐意,将红菱交给周馥,带到苏州,进了拙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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