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发现自己对于恐惧的本质知之甚少。
一抹近似于雨后落日的红色。
一根羽毛以某种密度复制排列后产生的似动效应。
一种花萼状的拓扑结构。
一个形容陌生触感的词语。
一口未经加热的酸草汁。
一段在似梦非梦中听见的干涩之歌。
一座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未来宏伟王国。
恐惧毫无缘故地涌起,复又消失,像是永不停息的潮汐,拍打着意识的礁石,缓慢而坚定地蚀刻着它们的轮廓。虚幻者探明回路之后,便随手抹去储存条件性恐惧记忆的突触。它们将不再回来。
阿古跪倒在沙地里,感受到了巨大的、溢出身体边界的虚无。
是回路,将刺激条件与恐惧反应联系在一起。真正的恐惧并不存在,或者说,一切都是恐惧。
虚幻者呼出一口气,带着疲惫。
“现在,你可以毫无恐惧地死去了。”他说。
阿古的眼神证实了虚幻者的失败。
“可我明明……你究竟是什么?”
“我是父亲的造物。”
风卷起沙砾,填满了阿古与虚幻者之间的沉默。
“我帮不了你,作为补偿,我让你活着离开虚之漠。去风的源头,去裂之湾找分裂者。或许这世上只有它,能修复潜藏在你意识最深处的、来自遥远过去的缺陷。”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只能活在此时此刻,而分裂者却可以活在无数个时空中。”
当人们将潮水涨落与天上的星体建立联系之后,大海便远离了神灵。
阿古尝试着接近大海,可每当脚趾触及浪花,他的心便往下一坠,想要逃离裂之湾的一切。
一位身上长满藤壶与贝类的渔者每天为他带来食物和淡水,作为交换,阿古帮他用树皮纤维搓制渔绳。每次问起分裂者,分不清性别的渔者总会指指海面不远处的一处礁岛,可以看到被潮水淹得只剩缝隙的礁洞,并做出一个下潜的手势。
这让阿古打了个冷战。
退潮遥遥无期。渔者拒绝继续分享,渔绳已经够用,而食物和淡水却不然。
阿古面临选择:离开或留下。他无处可去,可留下的话,要么像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一样,用暴力夺取生存的权利;要么跃入大海,到礁洞那边去寻找答案。
他不想对渔夫使用暴力。他不知道是恐惧让自己变得软弱,还是软弱让自己心生恐惧。
“父亲啊,我应该怎么做?”他在心里反复发问。
傍晚,雨又下了起来。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海面翻起了一片细密的粼光。礁洞的缝隙就快完全消失了。
阿古望向岸边静候食物落网的渔者,渔者摇了摇头,不知何意。
礁洞外的水面似乎闪过一丝火光,瞬即暗下。
阿古突然深吸一口气,猛跑几步扎入水中,朝着礁洞方向游去。
一切都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另一条河流。他知道凭借强化过的身体机能,潜入洞中不成问题,只是意识中预埋的恐惧炸弹随时可能会被引爆。引信也许是黑暗、寒冷、二氧化碳,或者水中任何未知的活物,那都将让他瞬间崩溃。
阿古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礁岛粗粝的表面,他需要做的,就是再吸一口气。
水下的每一秒都极其漫长,他循着先前的方向,摸索着岩石表面的变化。他找到了洞口,肺部氧气还存有四分之三,似乎最艰难的时刻就要过去了。
阿古进入洞中,发现海水已经灌满了洞穴里的每一个空隙,这不是一个闭合空间,一定有暗藏的涵洞或是孔缝连到外部,就像是一个倒扣在水中的蛋壳,剩余的空气压力会阻止水的倒灌,一旦蛋壳破裂,水马上会涨到与外界同一水平面。
洞里当然没有什么分裂者。
阿古强压住慌乱,试图从原来的路线离开礁洞,可那个入口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寻不着。他沿着洞壁潜游了几圈,氧气存量降到了四分之一。失败之后,他又浮上洞顶,试图找到通往外部的涵洞或孔缝,哪怕可以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也能缓解意识深处那颗不断膨胀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