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眼底寒意骤升。城西……阿洙最初失踪的货场就在那个方向。
“知道了。”他拿起桌上一张简单勾勒的桑梓庄布局草图,目光落在西边库院和东侧废弃水道的标记上,“按计划,我从水道潜入。你带人在外策应,若丑时三刻我未发出信号,或庄内出现异常骚动,不必犹豫,按第二套方案行事。”
“大人,您的伤……”影七欲言又止。
“死不了。”云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吹熄了书案上的烛火,只留墙角一盏小灯,然后推开后窗。夜风涌入,带着初夏草木的微腥和远方模糊的市井喧嚣。
“走吧。”
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掠出听雨轩,朝着西郊桑梓庄的方向疾行而去。夜空层云密布,星月无光,正是夜行人最好的掩护。
云青的身形在屋脊巷陌间起落,动作流畅迅捷,丝毫看不出重伤未愈的滞涩,唯有偶尔在发力时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出一丝勉力支撑的痕迹。他脑海中闪过冯掌柜关于那奇异丝线的话,闪过那前钦天监属官查阅的异象记录,闪过阿洙或嗔或怒或茫然的眼神,最终都凝成一片沉冷的坚冰。
桑梓庄的高墙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更梆声远远传来,子时已过。
云青伏在一处荒废土坡的灌木丛后,锐利的目光掠过庄墙上规律移动的火把光亮,计算着守卫巡视的间隔。身侧的影七打了个极轻的手势——角楼换防即将开始。
就是此刻。
云青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身形一矮,借着土坡和夜色的掩护,朝着记忆中那个废弃水道的隐蔽入口,疾掠而去。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映着庄墙火光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往无前的冷冽与坚决。
阿洙,无论你在不在里面,无论这里面藏着怎样的龙潭虎穴,今晚,我都要探个明白。
夜色深沉,危机四伏。石室密道中的阿洙,与正悄然潜入桑梓庄的云青,都被同一片黑暗笼罩,朝着未知的真相与彼此,步步接近。
“祭水”二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阿洙心中激起惊涛骇浪。黑暗深处那人虚弱却切切的询问,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依旧没有出声,但蜷缩的身体微微僵直,呼吸漏了一拍。这细微的变化,似乎被黑暗中那人捕捉到了。
“你……果然也是……”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又混合着一丝诡异的、同病相怜的激动,“他们抓你来……也是为了那个‘日子’,对不对?要用我们的‘血’……去平‘水怨’……去求……求……”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铁链也随之哗啦作响。咳嗽声在密闭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阿洙听得心惊肉跳。“血”、“水怨”、“日子”……这些破碎的词句拼凑起来,勾勒出的图景令人不寒而栗。这绝不仅仅是逼问秘密那么简单!他们抓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某种血腥的、愚昧的祭祀!
她族中确实有水祭的传统,但那是对自然的敬畏与祈福,何曾需要活人鲜血?这“水怨”又是从何说起?难道……与当年那场导致她流离失所的大火、与族人的离散有关?
无数的疑问和恐惧交织翻腾。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神秘人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陷阱。
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伪装的沙哑和惊惶:“什么……祭水?什么日子?我只是被他们抓来,什么都不知道……”她试图套话。
“不知道?呵呵……哈哈哈……”那人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嘶哑,在黑暗中透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不知道也好……知道了,更逃不掉……我们都是祭品……逃不掉的……”
笑声渐歇,变成剧烈的喘息。“你看……看到墙上的画了吗?那些纹路……那些血……他们每次‘准备’前,都要在这里……画一遍……用特制的朱砂……混着……呵呵……”他又咳起来,“混着上次祭品的血……画一遍……让‘灵’记住味道……记住愤怒……也记住……恩赐……”
阿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她猛地再次看向墙壁的方向,尽管一片漆黑,但那大片暗红和诡异线条的印象却无比清晰。用……血画上去的?为了记住味道?这简直是疯子的行径!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阿洙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次不是完全伪装。
“人?……”那声音飘忽起来,透着茫然,“不知道……有官家的人……也有……穿奇怪袍子的人……念着听不懂的话……像和尚……又不像……他们说……南边的水神怒了……发了大水……淹了皇庄的良田……要平息神的愤怒……需要……需要最纯正的‘水裔’之血……去安抚……去献祭……”
南边的水神?皇庄良田?阿洙猛地抓住了关键词。桑梓庄是皇庄,专司蚕桑……难道所谓“南边的水神发怒淹了良田”,指的是桑梓庄的产业在南方受了水灾损失?所以这群人,可能混杂了庄子里管事的人,和一些装神弄鬼的术士,想用邪法来“解决”问题?而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她的族裔可能符合所谓“纯正水裔”的条件,因此将她掳来?
荒谬!残忍!却又隐隐符合某种愚昧的逻辑。
“你怎么知道这些?”阿洙追问。
“我?……”那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阿洙以为他昏过去了,才幽幽道,“我原本……是庄子里负责修缮水渠的匠户……无意中……撞见过一次他们深夜搬运东西……后来,就被抓进来了……关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他们偶尔……会给我一点掺了药的吃食……让我活着……大概……是留着备用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认命。
匠户?无意撞破?所以他才被囚禁在此,作为可能的“备用祭品”?
阿洙心念电转。如果这人所说属实,那么这里很可能就是进行那邪恶祭祀的“准备室”或者说“画符室”。而关押她和老吴头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囚牢。这个匠户因为撞破秘密被关在此处,可能已经神智不清,但提供的信息却极为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