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说的都是气话。但我有些担心,害怕她真的干出这种事来,也连忙上去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气呼呼地坐下来,吃了几口已经快冷的外卖,又继续工作了。尽管怒气难消,但工作更重要。如果我们不能完成工作任务,就会被开除,继而也沦为人们口中的“公共汽车”或“寄生虫”。
但中午这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工作间隙,我再次查阅了杨蒙蒙的备案资料,从“已入驻人格”一栏里,把张元龙的档案点开。档案里有张元龙的被抽离人格前的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个蟑眉鼠目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即使只看照片,也有一股猥琐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样的人,系统居然把他的人格放在了温柔可人的杨蒙蒙身上!
说起来,这也是我们人格安置局的失误。
张元龙的猥琐,我很快就见识到了。
一周后,我们把新一批人格安置到了各个躯体里,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中午的时候,我起身活动身体,溜达到了楼层西北角。这里有个卫生间,但离办公区比较远,一般很少有人来。
今天却出了意外,我还没有走近,就看到隔壁办公室的副主任陈胖子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脚步虚浮,一脸满足。
“陈主任?”我迟疑着叫了一声。
“小李,你来这干吗?”陈胖子一愣,瞪着我,“你给我聪明点儿,要是你敢跟谁说,我保证这个月就让你滚蛋!”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连忙唯唯诺诺地点头。
“你胆子这么小,谅你也不敢乱说。”陈胖子脸上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又恢复了刚才的满足之色,“嘿嘿,原来那些‘公共汽车’,真的是‘公共汽车’啊,谁都可以上……”他笑了笑,拍了下皮带,“刚刚爽了一把!”
说完,他继续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开了,脚步声在空**的廊道里回响。
我还没明白过来,陈胖子走出来的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杨蒙蒙!我刚要喊出来,突然想起现在才十一点,这人不是蒙蒙,而是张元龙。
但即使他是男性人格,但身体还是女性,应该去女厕所啊。
“真的是‘公共汽车’……谁都可以上……”
陈胖子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一股怒气从我胸膛升起。
“看什么看?”张元龙走出来,提了提外卖员的工装裤,见我死盯着他,语气一变,“哟,你也想试试吗?眼光不错啊,这个躯体的身材特别好,不信你问刚才那个胖子,爽得他直喘气。不过我跟你说,得快点儿,我还得回去送外卖呢。看你这身子骨,我给你三分钟时间,哎,你生气干吗,好好,五分钟总行了吧——喂喂,你干吗?”
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的拳头终于停了下来。
跟我说话的,是一个丑恶猥琐的灵魂,但这个躯体却是杨蒙蒙的。如果我只顾着泄愤,一拳砸下去,三个小时之后,痛苦会绵延到杨蒙蒙身上。
我努力压制住怒气,道:“这身体不是你的,别糟蹋!”
张元龙看着我,脸上的惧怕逐渐消失,直起身,不屑地说道:“按照政府法令,这身体就是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只不过就是一个小的公务员,你管得着吗?”提起放在卫生间门口的外卖箱,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也不曾察觉。
当晚,我又陪着杨蒙蒙回家。
暮春的风从她衣角掠过,她低头走着,侧脸隐约,被路灯勾勒出的线条依然婉约。现在,她是温柔娴静的杨蒙蒙,是我的杨蒙蒙。
我们的手背偶尔会触碰在一起,但那种预期的颤抖却不再从手上传来。我不断地跟自己说,白天那个人不是她。她也确实不知道白天另外九个小时里,她的身体所发生的事情。但无论我怎么努力说服自己,陈胖子那个拍皮带的动作和肥胖的脸上所挟带的满足神情,却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放着。
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我低声说了声再见。
“你一般不是目送我走进去吗?”她有些不解,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想要解释。可我看着依然温柔婉约的杨蒙蒙,感觉灯光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隐约觉得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似乎一直站在她背后,脸上挂着猥琐的笑,看着我。我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我记得在通过人格安置局的录用考核时,专门学过新法。
那时,人格分离&融合技术的大规模使用,已经使社会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法既要保证公民享有人身权利,又要控制城市生存空间缩减的速度,意在让每个人都生活在蓝天白云下,呼吸洁净的空气,却又将无数人禁锢在别人的身体里,让无数人把身体给别人使用,它游走在自由与强权之间,是这座城市运行的基础。
所以,它非常复杂。
我在电脑上调出了新法的条文,想看看能不能用什么条款来约束张元龙的行径,但一下子跳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文字,让我的脑子更加乱作一团麻。
这本厚重的法典里记载了什么,恐怕只有撰写它的人才能真正搞懂,但我还记得一些基本的东西——一旦异人格注入到了新的身体里,在他掌管这具躯体期间,享有的权利与其他人格无异。也就是说,张元龙在早上六点到下午三点之间,可以用杨蒙蒙的身体做任何法律所允许的事情。只要在下一个人格接管这具躯体时,身体健康就行了。
每个人都享有使用这具躯体的权利,也有替其他人格保护好它的义务。
曾经有个人打算自杀,幸亏从楼顶跳下来时,被人发现了,用充气床垫救下。但随后,这人就因危害他人生命——他身体里的其他五个人也差点跟着殒命——面临严重的刑事诉讼。最终的结果,是被判处死刑。他的人格被抽离出来,转化为了数据,被系统永久删除了。
倒也算是求仁得仁。
张元龙的行为确实违法,但我又不能以卖**罪举报他。万一杨蒙蒙看到新闻,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上午做过那些事情,难以想象她那样纯洁优雅的脸上,会划过怎样的难堪之色。
看着全息屏幕上的文字,我陷入了沉思,这时,身后有人推了下我的脑袋。我向前一栽,险些摔倒,转过身,看到了主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