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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立冬若现寒渺意（第2页）

阿史那雪不再去管杨牧亦，只身走到舰载机发射井前。发射井打开了，直径数十米，深度不知多少公里。她跃进发射井，真空环境里的下坠没有耳边的呼呼风声，她嫌下坠速度太慢，转身，双脚蹬在井壁上，飞奔加速下坠，转眼间落在井底。穿过两道气密门之后，是空****的发射膛，结构和气枪类似。发射膛旁一个数十米高的闭锁结构后面，是子弹般排列整齐的舰载机，每一架舰载机都有两百多米长，也许说它是没有空间跳跃能力的微型军事飞船更恰当。阿史那雪慢慢走过机库，抚摸着这些沉睡的舰载机，大部分舰载机都有她的设计心血，她自然是如数家珍：体积最大、宛若雪茄的是E-127“塞壬”电子战舰载机，擅长干扰敌人的通信和电子设备，并同时建立起穿透恒星风暴的通信网；体形扁平的是F-291“海东青”战斗机，擅长警戒、跟踪，甚至贴着敌人的飞船飞行，特别擅长用机载武器指着敌人飞船的驾驶室，命令敌人就范；水滴状外壳上散发着隐约光芒的是A-312“娜迦”攻击机，穿透力极强，只要是密度小于白矮星的物质，不管是恒星的等离子海洋、气态行星惊涛骇浪般的大气层、类地行星的海洋和固态行星的地壳还是地壳下的岩浆，在它面前都属于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它穿透地层从地壳下钻出攻击城市的画面，让无数敌人为之胆寒……

这还不是航天母舰的全部武力，在另一个更大的机库里，还沉睡着十几艘长度达一两公里的星空驱逐舰和轨道护卫舰。

阿史那雪走在熟悉的航天母舰内部舱室中。巡天战列舰威力巨大，动辄摧毁星球，功能单一；航天母舰威力稍弱，却是功能全面的多面手。两者搭配近乎天下无敌，并称为撑起星舰联盟安全的“帝国双璧”。但现在，联盟拮据的财政已经无力养活这些强大的战争机器。

控制室的门在阿史那雪面前打开，她坐在椅子上，打开控制台的盖子，下方密密麻麻的导线和芯片**出来。她解开长发，发丝如蛇般缠绕住导线，建立数据连接，开始飞速改写航天母舰的控制程序。

灯光接连亮起，能量核心再次启动，屏幕上显示控制程序的改写进度：1%、2%、3%……

CV587号航天母舰“哪吒”，是联盟镇守星区的中流砥柱。记得当年设计这艘航天母舰时，阿史那雪也参与设计了母舰里的生命循环系统，这艘巨大的军舰就像她的孩子。她要唤醒“哪吒”。

阿史那雪坐在椅子上，想起了她的那些孩子们。她能完美地模拟人类的感情，但是作为人偶，不管模拟得多完美，始终都不是真实的感情。她制造过的孩子曾经都是“炮灰”的代名词。地球联邦末年时，她用灰潮制造的漫山遍野的机器人叛军，哪个不是她的孩子？又有哪个不是炮灰？

星舰联盟建立后，她把猎杀过的人类、收集过的DNA重新克隆成人，弥补流放者后裔们数量不足、基因丰富度过低的问题。在她眼里，这些获得新生的人，也不过是维系人类种群繁衍、寿命不过百年的消耗品。别人感激她给予的新生命，她却翩然转身离去，像是离开一群愚昧的虫蚁。

太阳系战役开始前，她制造过大量的强化人，试图将其作为消灭人偶的利器。郑维韩将军反对，她也就终止了计划。反正士兵们的伤亡率是高是低，在她眼中也不过是蝼蚁死得多点儿或少点儿的事情。她对这些孩子并没有感情，这些强化人当中，当过她的学生、唯一踏上战场的弓雨晴，倒是让她多少有点儿在意，在心里给这孩子留了个位置。但是，弓雨晴还不是最特殊的。

最特殊的，是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小男孩，郑维韩将军的小儿子。“老师，您好像一直都不会老呢！”这句话，那孩子十岁时说过，二十岁时说过，三十岁时说过，四十岁时还说过，他们的关系从师生变成情侣。他生性叛逆乖张不在意世俗目光，她也把世间伦理视为无物，毕竟对一个人偶讲什么伦理都是虚的。但是她的身体是人类的身体，七千年前为了伪装成人类，她在新熙雍市郊外获取了人类的DNA，用灰潮制造了身体，她是拥有人类身体和人偶量子大脑的复合型人偶。她怀了他的孩子。

阿史那雪的性格，外人很难捉摸，冷峻时让人畏惧，温柔时千娇百媚让人无法抗拒。生下那个女婴之后，也没有太在意。她可以完美地模拟出母爱的感觉，但是那时她忙于制订收复太阳系的计划，没有空闲的时间。

郑维韩将军带走了那个女婴，直到那女婴成长为七岁的女孩，她们才再次见面。“教授您好，我叫郑清音。”那女孩很有礼貌。

“哪吒”苏醒，静静地蛰伏着。阿史那雪给它的命令是安静地蛰伏在奥尔特云中，自己想办法获取能量和资源，保护以太阳系为中心、方圆几百光年范围内的地球人殖民星，底线是不能让人类的太空内战毁灭了全人类。

阿史那雪离开了，离开“哪吒”，下一艘她要唤醒的军舰是“塞犍陀号”航天母舰。在奥尔特云回望太阳，太阳只是太空中一颗明亮的星星。

星舰联盟。召集了所有大集团老总和政府经济方面的专家和官员的会议，在失业率最高的怀斯托斯星舰的流火市举行。在这片没有人造太阳、没有生物圈、没有环保要求，甚至连干净的空气都没有的世界里，只有建在无数巨型工厂之间的居民区。现在它又增添了一个“没有”和一个“只有”：没有工作，只有无数戴着呼吸面罩包围了会议大厦高举抗议标语的失业工人。

这里是联盟的核心重工业区，是先进的超光速飞船的产地，在过去几千年来都是经济繁荣的地区，各外星文明的订单排着长龙纷沓而至，带来无数的财富，如今它却衰落得惨不忍睹。短短的几个月之前，大家还为来自地球同胞殖民星的大量订单而雀跃不已，好像摆脱萧条的经济情况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没想到，飞船交付了，货款却一直拖欠着，接着战火毁灭了不少殖民星。这欠款都不知道能找谁讨要去，大家都白忙活了一场，攥在手里的只有数以亿计的欠条。

会议上，经济部长号召大家共度时艰，拿出真金白银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他声泪俱下地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古代有个皇帝叫崇祯，号召大臣们捐出几万两银子当军费，那些大臣们都不肯，。结果……”

郑清音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天上淅沥沥的酸雨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泪痕般的水印，窗外满是冒雨抗议的失业工人，心中想的却是她从未亲口叫过一声“妈妈”的妈妈，她知道妈妈去了太阳系，想建立起一道防线，让大家可以放心离开故乡。郑清音努力抹去眼前浮现的妈妈的身影，妹妹那让人担心的倩影又浮现眼前。她验过DNA，弓雨晴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只是雨晴自己不知道罢了。

当年阿史那雪混杂了一部分李天琴的DNA，经过自己的编辑和基因修饰，制造了自己的躯体；郑清音作为阿史那雪的亲女儿，身上流着李天琴的血；而弓雨晴，则干脆是以李天琴的DNA作为模板，修改了部分基因之后克隆的。

“我问个问题，咱们什么时候重建过去的太空经济网？”郑清音不想再浪费时间，举手问经济部长。

离朱星舰，东叶市。璃静央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宛若雕像，分析着从网络汇聚而来的海量数据。这些天，来自殖民星的入侵者少了一些，联盟军指望不上，防御的压力就全都压在了她身上。那些入侵者中有武装精良的军队，有被打溃之后食不果腹的乱兵，也有拖家带口的难民。璃静央把大量的精力都消耗在鉴别真正的难民家庭和伪装成难民的入侵者上了，这是件苦差事，但是她没有七情六欲，也不觉得苦。

弓雨晴带来了企划书，有些项目需要璃静央批准。就审判庭的工作而言，弓雨晴更是无事可做闲得发慌；但是自从被姐姐拉进公司负责离朱星舰的业务之后，她也变得忙碌了。

璃静央水晶般的清澈眼眸盯着弓雨晴看了半晌，才慢慢说：“你越来越像我了，小妘也越来越像你了，这都不是好兆头。对了，小妘今天没跟着你？”

弓雨晴说：“她身体不太好，我给她放几天病假。”

璃静央看着弓雨晴，没再说话。她通过卫星居高临下俯瞰，知道舒小妘去了哪里，有些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说了。

东叶市的天空不时有流星划过。即使是白天，也能看到流星的隐约亮光，那是被离朱星舰的轨道防御系统击毁的入侵者飞船。这个防御系统是星舰联盟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联盟舰队仍然强大的鼎盛时期，它几乎不会被启用。

“星舰联盟仍然很强大啊。”水虹海峡的飞船残骸上，舒小妘抬头看着天空坠落的飞船，心想着瘦死的恐龙终究还是比骆驼大，经济都濒临崩溃了，正规军都瘫痪了，反击只能靠拼凑成的雇佣军，竟然还有实力抵御蜂拥而来的侵略者。

但是，成功来到离朱星舰的敌人还是很多的，他们胡乱猎杀野生动物充饥，见人就杀。东叶市那种有人偶坐镇的城市还好，水虹岛却乱成了个敌我难分的大战场，除去原先就互相看不对眼的水虹镇、滨海渔村和北方基地这三方，还有游**在荒野中的各种人偶和机器人叛军，最近又添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雇佣军在这三方之间搅局，最后才是那些蜂拥而来的侵略者。

对人偶的恐惧似乎可以画上句号了，昔日地球联邦末年，那些蜂拥而来的机器人叛军在舒小妘面前已经不堪一击。舒小妘丢下刚刚被她消灭的一个人偶残骸，看着眼前那些满眼恐惧的侵略者，他们全副武装，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前冲。人类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既然保不住，就全都不要了，拿来作为换取力量的祭品，以保护同胞。

新的恐惧取代了对人偶的旧恐惧，舒小妘保护了滨海渔村，但是渔村里的同胞们，对她的恐惧犹在对人偶的恐惧之上。舒小妘知道，她无法再融入同胞们的世界了。

远方的山上，忠于北方基地的“活死人军团”强化人士兵们用军用望远镜看着被逐出渔村的舒小妘。舍弃生命、舍弃一切去保护同胞，最终自己却被同胞们放逐，这样的命运对强化人士兵来说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