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二十四大寒星霜复远行（第1页）

二十四、大寒星霜复远行

我们从这场等待了七千年的复仇和横跨无尽星海的远征中得到了什么？

数以万计的年轻士兵，永远地沉睡在地球战场的黄沙下；曾经强盛的联盟，经济到了崩溃边缘；曾经闪耀星空的地球人殖民星，熄灭了三分之二。付出那么多代价，却没有赢家。

没人能打败星舰联盟的太空舰队，除了恶劣的经济形势。如此沉重的损失，前所未有。

有时候，找最高科学院提供参考意见，无异于烧香拜佛求神仙指点迷津，他们明知道事情会带来什么后果，也不见得会开口。数十年前，科学家们发现地球故乡的坐标时，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声说“我们不要回故乡，别去找机器人叛军复仇”？

科学审判庭，银装素裹的梅树林依稀可见尚未绽开的花苞。七位大督察官很难得地聚在一起，作为大督察官当中唯一的非人类，阿史那雪仍然像夏天时那样，一身清凉的打扮。

阿史那雪看着梅花树：“本来不想出面的，又怕那些孩子撑不起局面。”

“有人告诉过你，担心孩子不成器是人类的典型思维吗？”大督察官欧阳对她说。

阿史那雪说：“不必你提醒，我心里清楚。”

“接下来的烂摊子，只怕比我们回来之前还要烂。”大督察官张伯伦说。

世俗的事，如果不是危及星舰联盟生存的大事，那也没理由插手。尽管大家都很清楚，以战止战留下大量被炸回石器时代的殖民星，那都是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离开的古代人在地球找不到合适的生存环境，必定改为前往那些殖民星。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联盟政府已经顾不上殖民星了，毕竟光是联盟内部的烂摊子就足以让政府焦头烂额。各大城市都爆发了游行示威，示威人群冒着大雪高举标语高喊口号，有些地方还演变成暴力冲突，科学审判庭作壁上观，意味着这件事还没闹到可以威胁人类存亡的地步。政府的最高执政官正在发表电视讲话试图平息事态，他的电视讲话出现在全联盟所有的电视屏幕上。

执政官回顾了星舰联盟的崛起历程：当年逃离地球的流放者兄弟会在南门二的殖民星通过非常不成熟的空间跳跃技术，一逃不知多少亿光年，到了连他们都不知道是哪儿的陌生星海。那里没有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只有无数对外来者充满敌意的外星文明。这些太空海盗的后裔们凭着骁勇善战的性格，顽强地活了下来。从流放者兄弟会改组成星舰联盟，从居无定所的流浪汉成为漂泊不定的顶级霸主，外星文明众多的星海中，他们强大的星际舰队镇守着一片又一片的星区，震慑着数不清的外星文明，维持着和平，也保护着自己漫长又繁荣的星际贸易航线，源源不断地往联盟输送利益。

执政官说：“……那是星舰联盟的黄金时代，是我们爷爷辈、曾祖父辈、高祖父辈的美好生活。那时的怀斯托斯星舰接到的飞船订单多如鹅毛大雪，数不清的外星文明排着队用真金白银购买我们先进的超光速飞船，所有的工人都不担心会失业，工资高到令我们这辈人无法想象。很多外星文明以拥有星舰联盟生产的电子娱乐产品为荣，他们到我们的世界旅游、购物，为我们带来巨大的财富。我们精明的大商家善于制造流行，他们可以为某些十八条腿的外星人量身定做牛仔裤，向使用声呐确定方位的水生型外星人推销墨镜，向硅基生命体推销茶叶和咖啡，就算没有需求的地方也能被他们开拓出市场，成为源源不断的新财源。我们的文化成为霸主标杆的象征，他们学着我们，过起那些地球古代的传统节日，我们一个蹩脚三流歌手到他们的世界转一圈，都能圈回无数的金钱……

“这一切，都在科学家们发现地球故乡在宇宙中的坐标之后，发生了改变。阔别七千年，夜深梦萦的故乡，我们地球人的起源地，祖先们仓促逃离的故乡。那个时候，我还是中学生，但是我永远忘不了整个星舰联盟五百多亿人口集体发出‘要回家’的呼声！你们这代的人，无法想象当时爷爷辈们的决心，他们切断全部的星际贸易，撤回镇守所有星区的航天母舰战斗群，所有的人都勒紧裤腰带做好准备，有人捐出了全部的家产，有人投笔从戎，生产民用飞船的工厂迅速转型制造星际战舰，生产车辆的企业不顾损失转为制造将来残酷的地面战争所需的坦克和战车，最高科学院中止了一切跟军事无关的科研，归家的长路上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碾碎任何拦在归途上的外星文明……

“我们赢得了太阳系收复战。当我们庆祝胜利时，从没想过竟然亲手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各殖民星地球人后裔竟然在失去机器人叛军这个共同的威胁之后厮杀起来，战火很快波及星舰联盟。逐渐恶化的经济形势，让我们强大的舰队瘫痪在太空轨道上，我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虚弱到失去了抵御外敌侵略的力量。我们一直杀伐果断，从不手软，但当面对的敌人是地球同胞时，我们陷入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局面中，毕竟地球人之间的战争，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几千年前的往事。同时，联盟的经济正在崩溃，我们的财政已经见底了，甚至无法再足额支付士兵们的薪水，我们引以为豪的航天母舰战斗群像死鱼一样飘浮在太空轨道上，我们的星际贸易已经瘫痪，大量的工人失业，巨大的工业产能在这片群星稀疏的星海中找不到买主……”

执政官鼓足勇气继续说：“现在，我们必须离开故乡，回到那片让联盟崛起的遥远星空去！那里有我们祖辈奋斗过的密集星群，有我们赖以生存的资源和财富！”

听众席上嘘声一片，有人愤怒地朝主席台上投掷臭鸡蛋和烂番茄。好不容易回到故乡，谁愿意说走就走？

执政官擦去脸上的烂番茄汁，说：“我知道，在大家眼中，我是个软弱的窝囊废，遇上事情就只会跑到蓬莱星舰，跪求科学院的各位姑爷爷姑奶奶出手相救。很多人都说放头猪在我的位置上，都做得比我好！是的，但不要忘记，我们的祖辈选择了回故乡，选择了战争！而你们，选择了比猪还蠢的我！”

讲话稿被执政官撕成碎片，抛向空中，他大声说：“现在我宣布！离开故乡！你们可以辱骂我，控诉我，弹劾我！但是，只要我还是最高执政官，这个命令就决不更改！”

“我不能接受！”听众席中，有人站起来反对。他的声音很孤独，他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一同站起来，没想到，只有自己。

对故乡的思念与生活的现实需求之间孰轻孰重，很多人心头都有杆秤。大家就像个离家好多年的孤儿，在大城市功成名就了，想家，回到山村老家的路口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在大城市，他日子过得非常舒服，能耐大得可以呼风唤雨，但是在贫瘠荒凉的荒山废村，他连一间不透风的房子都找不到，连一块可以充饥的红薯都挖不到。想家，这不假，但是最终只能离开。

今天，是传承自地球故乡的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他们不要最舒适的环境，他们只要复刻故乡的气候变化，为此不惜让卫星轨道上的人造太阳周期性变轨，哪怕酷暑严寒都不怕。

戴森球笼罩着整个星舰联盟，它的直径将近两个光年，由特殊的空间泡构成，它拦截了联盟内部无数人造星体和宇宙飞船的光芒，把这片人造星海辐射的能量截留下来重新利用，也让整个联盟隐藏在宇宙背景辐射中。从外部看去，星舰联盟就像个沉默的黑洞般让人无法发觉它的存在。

戴森球体解除，万千人造星辰的光芒照亮整个星空，数百艘星舰环绕着空****的中心旋转，像一片看不到中心恒星的超级太阳系。

七位大督察官出现在人造星系中心取代恒星的引力发生器前面宣读命令：“经联邦政府命令、最高科学院授权，星舰联盟结束停泊状态，转入迁徙状态。”工作人员关闭恒星级引力发生器，产生引力的希格斯玻色子被转换成没有静止质量的其他粒子，引力以光速在太空中消失，人造星系的上百艘星舰沿着切线方向飞离，然后启动星舰引擎，缓缓转向。

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联盟五百多艘星舰的每一艘星舰上，冰封在南极大陆的所有巨型行星引擎都逐一亮起。灼热的温度烧裂冰山，露出巨大的引擎真容，高耸的冰壁接连爆裂，坠入海洋，冲天的巨浪在南极大陆边缘腾起，高温从南极上空的大气层往全球扩散，气候紊乱，海平面迅速上升，奔腾的涌浪漫过赤道，扑向位于北半球的各片大陆。

这就是流浪的代价，星舰联盟很少变轨机动，更多的时候是依靠惯性在太空中漂泊。这种近乎灾难的变轨在发现故乡时用过一次，到达南门二时用过一次，每次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今天，他们不得不再承受一次损失，为的却是离开故乡。

谁知道这些引擎的工作原理？超越了古老的核聚变飞船发动机，超越了忙碌于平凡工作岗位的芸芸众生所能理解的科学理论，根植于大统一理论，延伸向高不见顶的科技树巅峰，它散发的光芒像是无数巨柱，穿透一切凡尘，直接作用于狄拉克海，直抵“众神”的宫殿。

星舰群缓缓转向，原本正对着太阳系的北极慢慢掉头，星舰表面各片北方大陆上的城市群里，人们承受着气候剧变带来的飞沙走石，但是很多人还是走出家门，冒着狂风，抬头看着原本像北极星般岿然不动、指示着故乡方向的遥远太阳慢慢南移。

星舰拥有地球般大小的身躯，转向需要好几天时间，这已经算是快得超越普通人认知的速度了。巨大的扭力引起滔天的巨浪，海水倒灌陆地，拍打着各座城市外围临时筑起的防波墙。

“疯子！整个星舰联盟都是疯子！”水虹镇里，修葺一新的“地球联邦临时总统府”里，斯迪克震惊地看着窗外翻涌的惊涛骇浪。海啸把厚厚的海冰撕碎，抛向陆地，海水冲垮厚厚的积雪，拍打在镇外的防波墙上。无论是森林，还是草原，整个大地都成了夹着浮冰的泽国。钢化玻璃筑成的防波堤如此结实，水墙不停拍打都撼不动它丝毫，深埋地下的真空磁悬浮地铁也不受影响，仍然有不少游客无视这滔天巨浪到水虹镇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