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溪喜欢的不得了,连在公交车上卖票都戴着,引得不少好时髦的年轻人来问她从哪儿买的,杜溪就自豪地说即墨路!
无形中,倒是替杜沧海打了广告。
杜沧海从上海进回来的500副墨镜,两天就卖完了。用夏敬国的话说,这哪里是卖?简直就是抢,其中,大狮子帮他卖了一百副。
杜沧海想去给丁胜男送,都走到她家门口了,又折了回来,怕她妈见是他,又会说些让他不自在的话。第二天,就去了物资站,把丁胜男找下来。
虽然才上班没多少日子,丁胜男比以前时髦多了。好像憋足了力气,终于把没钱的时候捞不着的时髦都狠狠恶补全了,身上穿的脸上抹的,样样数数都时髦,当所有的时髦都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就会俗得发恶,远远看着她,杜沧海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讷讷把墨镜递给她。
丁胜男戴上,挺高兴的,说这种墨镜她只在电影里看过,录像带里的香港电影,女演员还有黑社会老大,都戴,可时髦了,她正踅摸着上哪去买呢,然后又问:听说你不在单位干了?
杜沧海点点头,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丁胜男心满意足地把墨镜架在头顶上,跟电影明星似的,问杜沧海想不想去她办公室看看。
虽然局促,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杜沧海还是想多和她一起待一会儿,就说好。
丁胜男在业务科,一个办公室十几号人,不是喝茶就是聊天,见丁胜男领了杜沧海进来,有人看着她,内容多多地笑,打趣说:小丁,这是换男朋友了啊?
杜沧海面红耳赤地看着丁胜男,尽管渺茫,可他多么希望丁胜男说是啊,换了。
可丁胜男没有,而是笑着说:什么啊?我同学!
就有人说现在流行男女同学谈恋爱。
丁胜男就急了,说:能不能别那么能联想?我们不仅是同学,还是邻居,完全没有勾搭成奸的可能!
语气斩钉截铁的,唯恐被误会。杜沧海就觉得胸口有个什么东西,冰凉冰凉地掉了下去。
杜沧海讷讷地站在那儿,丁胜男指着整个办公室说:挺好吧?
杜沧海嗯了一声,说:不错。丁胜男小声说:多亏孙高第他爸,要不然,我也就是进个街道加工厂打打杂的命。
这一次,杜沧海不想顺她的茬,就没应,只说该回去了,家里还等着吃饭呢。丁胜男说:那我就不送你了啊,下午还得去仓库理货呢。
杜沧海又去了国货,把给郭俐美那个墨镜给了杜长江,让他捎回去,杜长江虽然高兴,可还是觉得他放着好好的国营单位不干,太冒险了,这要万一再像前几年似的,把即墨路上这群忙得欢欢的人当投机倒把份子抓起来呢?
杜沧海说不会,现在很多公家单位的人,也偷偷利用职务之便能赚一点是一点呢,让杜长江别太死心眼,如果有挣钱机会,也别袖着手。
杜长江说别,他和郭俐美对眼下的生活很满意,就不折腾了,折腾不好把铁饭碗砸了就不好玩了。
杜沧海也不想多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勉强不得,何况没走到最后,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对的。
给吴莎莎留的墨镜,因为怕引起吴莎莎的多想,杜沧海就放在饭桌上,让母亲见着吴莎莎的时候,捎给她。
赵桂荣没接,说吴莎莎挺可怜的,前几天被她爸打了。杜沧海吃了一惊,问为什么。赵桂荣说她也是刚知道,自从吴莎莎奶奶死了,他爸花钱就没了来处,就跟吴莎莎耍横,说他是老子,就得掌握家里的经济大权,让吴莎莎把每月发了工资都交给他,由他决定给吴莎莎多少零花,吴莎莎不肯,他爸就去盐业公司闹,要求以后吴莎莎的工资必须由他来领,要不然,他就从盐业公司的办公楼顶跳下来。盐业公司的领导让他闹得没辙,就跟吴莎莎商量,吴莎莎不想让她爸折腾得丢人现眼,只好答应了。从那以后,吴莎莎虽然是个上班的人,可手头还不如个没工作的待业青年宽裕,有时候想买卷卫生纸都没钱,实在气不过,就跟她小姨说了。她小姨气不过,来找大吴评理,没成想大吴喝了酒,把吴莎莎和她小姨都给打了,吴莎莎小姨气得回家就病倒了,直到现在还在家歇着。
虽然没想过和吴莎莎谈情说爱,可听说她被大吴打了,杜沧海还是很生气。赵桂荣说吴莎莎心里有他,让他过去看看,也算是给点安慰,别让她觉得这日子没指望了。
杜沧海就去了,大吴不在,吴莎莎正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洗衣服,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见是杜沧海,笑了一下,说杜沧海!甩了甩手就转身往屋里走,极像个盼丈夫盼了好久的小女人。杜沧海反倒不知该怎么着好,局促地站着,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吴莎莎站在门里,巴巴看着他,满眼期盼。
杜沧海知道如果自己犹疑不前,吴莎莎会自尊受伤,就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墨镜递给她,说这次进的货,给她留了一副。
吴莎莎接过来,打量了一会,笑着说蛤蟆镜啊。
杜沧海一愣,说什么蛤蟆镜。
吴莎莎说最近街上不少赶时髦的年轻人戴这种墨镜,大家都说戴这种眼镜,像两只蛤蟆蹲在脸上,所以就叫蛤蟆镜了。
杜沧海就笑,说这些人,可真能比方。
吴莎莎小心翼翼地试着戴上,望着杜沧海羞涩地笑了,同样是墨镜,丁胜男戴上就比吴莎莎戴洋气多了。情不自禁地,杜沧海在心里悄悄地拿两个人做了比较,也觉得自己不厚道,但又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拿自己没办法。
后来吴莎莎摘下墨镜,冲他傻乎乎的、像碗温开水一样的笑,让杜沧海心酸。
吴莎莎说:进来坐会吧,我爸不在家。
她都这么说了,杜沧海觉得不进去不好,就抬脚迈进去,站在屋子中央,听吴莎莎在身后给他倒水。
房间静谧,微小而沉闷的搪瓷缸子碰到木质桌面的声音,显得分外响。
吴莎莎把水杯放在桌边,温存地看着他,杜沧海这才看见她右嘴角和左额角上,还有青紫的伤痕。杜沧海皱着眉头问:你爸打的?
吴莎莎点点头,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杜沧海知道那是蒙上了一层眼泪,但并没掉出来,她咬了咬下唇说:我想早点离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