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今上午就整理出来,不过这都是密电,不相干的人不要看。”
“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中间袁世凯回家一趟,随后匆匆赶回北京。袁世勋一见面就道:“你回来得正好,翁师傅对你的想法很赞同,不过,你还要去拜拜李师傅的门路。”
原来翁同龢以为,如今李师傅也一意主战,如果得到他的支持,在皇上那里说话就方便得多,而且也容易获得军机上的支持。军机大臣五人,首席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体仁阁大学士额勒和布,是甲申易枢后入的军机,慈禧看中的就是他们没本事,好驾驭。东阁大学士张之万,八十有三,最近身体不好,不能正常入值。刑部尚书孙毓汶是慈禧最赏识的人,而且与李鸿章关系密切,反对与日本开战,是人所共知的主和派。吏部侍郎、总理衙门大臣徐用仪去年十二月许庚身去世后才入军机上学习行走,一个月前才正式入军机,也倾向于主和。所以整个军机大臣,能和光绪一个心思,一力主战的几乎没有。翁同龢、李鸿藻奉旨参与朝政,正是光绪力图匡正的一个策略,所以,翁同龢为了增加主战的力量考虑,对李鸿藻特别看重。
“要见李师傅,找徐菊人就行。李师傅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正是菊人的顶头上司。”袁世凯说道。
徐菊人就是徐世昌,他当年赴京乡试、会试都曾得到袁世凯的资助,光绪十二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授编修。编修七品小官,俸禄入不敷出,有人劝他外放州县,得点实惠,但他认为在京中能得以结识达官贵人,不肯外放。但他的脾气与李鸿藻不太对付,李鸿藻认为他为人虚骄。翰林能得外快的机会就是放考差,出京赴省主持乡试,一次乡试主考,可得银数万两,足以偿还多年穷债,但那得红翰林才能有此机会,徐世昌是翰林院有名的黑翰林,坐了七八年的冷板凳,日子过得相当拮据。袁世凯在朝鲜这些年,也未断了与徐世昌的联系,每年过年都有一笔年敬帮他过难关,袁世凯要通过他引荐给李鸿藻,他必定义无所辞。
袁世凯不想在京中招摇,让袁世勋先派人通知徐世昌,晚上有老友上门拜访。到了晚上,兄弟两人如约登门。徐世昌无论如何没想到是袁世凯,惊喜万分之下要找人去饭店传菜。袁世凯知道他手头很紧,不让他破费:“有正事要谈,清茶一杯就好。”
因为多年不见,话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袁世凯简单说了自己回国的情形,就直入正题:“菊人兄,办理后路转运非我所愿,我现在最盼望的就是带一支人马赴朝鲜杀敌立功,换一换顶戴。”
徐世昌问:“四弟有此志向,我只有羡慕的份,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的作用无人可替。”袁世凯于是将想法向徐世昌和盘托出。
“我和高阳相国脾气有些不对付,不过引荐四弟这件事绝无问题。”徐世昌话锋一转,“高阳相国是方正之士,喜欢中规中矩,四弟切忌说过头话。”
李鸿藻早晨先入大内,到军机处看章奏、电报、议事,午饭前一般就能出宫。如果时候早,他会到翰林院去坐坐。徐世昌打算就到东华门外去等,一有结果立即通知。午饭前,徐世昌就打发人送来一张字条,约定申初也就是下午三点,前去李府拜见。
袁世凯由徐世昌陪同如约前往,他带给李鸿藻的是一支上好的高丽参:“请太老师笑纳。”
李鸿藻笑道:“慰廷,太老师的称呼,实在不敢当。”
“小门生的四叔是太老师提督河南学政时的弟子,四叔又是小门生的老师,所以,太老师的称呼天经地义,只求太老师不要怪小门生高攀。”
袁世凯如此谦抑,实在出乎李鸿藻的意料,因为京中盛传,袁世凯在朝鲜以监国自居,跋扈得很,于是问道:“慰廷,你驻扎朝鲜十余年,朝鲜的事情没人比你更清楚。最近朝王已经更换了八道监司,内外衙门也都换上了亲倭的官员,而且布告地方官,对过境倭兵要筹备粮草,大有叛清异服的趋向。依你看,朝鲜官员及百姓,其心志到底如何?”
“这完全是日本人搞的鬼。朝王虽然怯懦,但不会真心向倭,而且闵妃憎恨日本人,更不许朝王亲日。大院君与小门生交情深厚,其心向华,坚不可移,虽然被日本人请出来,但绝对不会亲日。至于朝鲜百姓,少数人被收买有可能,但大部分百姓心向天朝。现在的关键是我国能否在军事上取得优势。如果战而能胜,朝鲜便永为属邦,如果战而不胜,朝鲜便有被日本窃取的可能。”
“那依你看,胜算几何?”李鸿藻是一副悉心请教的神情。
“开始的时候,如果迅速增兵,能在汉城与日军势均力敌,则胜算极大。小门生那时候也是力主增兵,可惜不能被俯纳。”袁世凯把自己请求增兵的电报底稿抄件给李鸿藻看。他在朝鲜办外交十二年,嘴上功夫了得,而且又有两次成功平乱的经历,知兵的美名早在京中传扬,李鸿藻自然是另眼相看。
两人倾心相谈一个多时辰,最后袁世凯道:“用兵讲究先发制人,如今我们处处落于人后,已经受制于人。但朝鲜百姓心向大清,如果将士用命,战而胜之也不是没有可能。中朝山水相连,运粮、增兵都比日本方便,如果朝廷上下一力主战,坚固不摇,败而不馁,最后取胜的必是我大清。小门生对此坚信不疑。而况,日本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无论胜负,都须应战,热血男儿都当慷慨赴死,这实在没什么好犹豫的。”
李鸿藻大声赞道:“对极了,汉武帝曾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不好战,但人已犯我,躲避退缩岂不让人笑话?何况我大清数千年文明,难道还怕小小的倭寇?”
袁世凯看看时候不早,就告辞。出门时,李鸿藻安慰道:“慰廷,你放心,我与翁师傅一定为你力争,难得你一片报国心。”
袁世凯不敢在京久留,次日一早就雇马车赶往通州,再换乘小火轮赶回天津。下午四点多赶到北洋衙门向周馥报到。
周馥一见面便问:“慰廷,你从哪里来?”
袁世凯不敢撒谎,但也没有说实话:“从京中赶过来的。老家有信和东西带给我堂兄,我先进京一趟,今天早晨从通州乘小火轮下来。”
“你回来就好,快忙成一锅粥了。”
隔了一天,一到衙门周馥就道:“慰廷,到我屋里坐坐。”
进了周馥的住处,他拿出一封电报递给袁世凯。袁世凯一看,竟然是关于准他带兵的上谕,这也太快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电报说:
本日奉旨:袁世凯驻朝多年,情形熟悉。已革知州陈长庆前随吴长庆带兵赴朝,人尚勇往。著李鸿章速催姜桂题、程允和招募成军,令袁世凯会同带领,即赴前敌,相机进剿。陈长庆著交袁世凯等差遣委用。钦此。
姜桂题是毅军总兵,率部驻守旅顺。程允和则是奉聂士成之命到旅顺募兵,打算成军后带到平壤。朝廷的意思,是让袁世凯统领新募的军队。
周馥问道:“慰廷,朝廷怎么突然想起让你带兵了?你想带兵的事,除了我,还和谁谈过?”
袁世凯明白,周馥此时十有八九在替李鸿章问话,必须小心回答:“别人我并未说过。对了,就是回国那几天,我堂兄来信问我有何打算,我告诉他很想带兵赴前敌。但,仅此而已。这次我从老家回京,他也没有说起过。”
周馥是一副不必深究的神情:“也许朝廷知道你熟悉朝鲜情形,又为朝鲜训练过军队,你知兵的名气在京中很大,少不得有人上折举荐。”
“京中我还真没什么要紧的朋友。不过,朝廷有此旨意,也正和我的心思,带兵赴平壤或者驻扎旅顺,都成。”
“那是后话,募兵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募起的,中堂的意思还是希望你去平壤办理粮运。如今大军已经全部到达平壤,每日所需粮米、马草甚巨,为了减少运费,中堂的意思是就地购买,希望你去与朝鲜官员交涉。各军还需要招募朝鲜向导,此事也打算交由你来办。”
“那朝廷的旨意?”袁世凯的意思是,难道李中堂要抗旨不成?
“如今兵权在中堂手中,前线人事安排,朝廷自然尊重中堂的意见。”周馥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你袁世凯的去留,完全掌握在李鸿章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