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八省肯定要讨价还价,但分派各省总计九百多万两的军饷筹齐已经有八九成的把握。袁世凯立即把督练公所的人召集起来,安排尽快募练两镇常备军的计划,他的要求是年前做好各项准备,年后立即动手,上半年前必须正式成军。
安排完募军事宜,已是腊月十八,段芝贵就在这天回来了,袁世凯立即接见。一见之下,几乎认不出来,人又黑又瘦,脸颊更长,一双眼睛大得不成比例,而且目光中不仅有从前的圆滑,还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沧桑阅历。
“香岩,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马瘦毛长的。你在马荆山营中即便不是养尊处优,也该不至于吃多少苦。”袁世凯关切地问道。
“真是一言难尽!我让俄国人抓起来关了四天四夜,差一点饿死。”
段芝贵将他如何被抓,又如何与看守他的俄国兵套近乎,终于以随身的一块玉佩换了一条命要言不烦地讲给袁世凯听。
“香岩吃这番苦头并非坏事,得这番锻炼于将来大有裨益。你倒说说看,日俄最后谁胜谁负?”
“当然是日本人胜。俄国人打仗缩手缩脚,总想留后路。日本人打仗,那真是破釜沉舟。”段芝贵一口笃定。
俄国人在鸭绿江布防,把一半人马作为后备,驻在防线二十里外;在辽阳会战的时候,俄军有十六万之众,日军只有十三万。但日军把全部人马都投入战场,俄年却留出四成人马做预备队。而且总是固守阵地,从不主动出击。结果一方面在局部战场,日军人数上总占优势,另一方面日军敢冒险出战,俄军处处陷于被动。这就是十六万人有堑壕城池可守,却败给十三万人的缘故。
“你带去的人,帮没帮得上日本人?”
“不但帮得上,而且帮了大忙。”
段芝贵带出关去的十余人,扮作商人、脚夫、算命先生,穿梭在俄军驻地之间,俄军的驻防及调动情况,随时都报告给了坂西。日本人正是靠这些情报,判断出俄军有大批部队作为后备军,因此在战场上对前线俄军实行分割包围。而且依靠准确的情报,好几次突袭了俄军的辎重、后勤驻地,给俄军造成很大损失。
“干得最好的就数吴子玉。他鬼点子特别多,而且总能奏效,班志超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总有办法先生’。有一次他被俄国人抓住了,从身上搜出的笔记本上,有他做的记号,虽然俄国人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总觉得他有问题,所以两个俄国兵把他押着,乘火车要送到盛京去。俄国人好喝烧酒,吴子玉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换了烧酒和烧鸡,把两个毛子兵灌醉后,跳火车逃了回来,而且还带回了俄军有一队人马要增援沙河的消息。结果日本人半途设伏,全歼了六千俄军。班志超说,‘总有办法先生’立的这一功非同小可,要奏请天皇给他发勋章。”
“好,看来你带去的人没有丢脸。”袁世凯又问,“那日本人招红胡子的事情办得怎样?”
“嗐,日本人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忙。”
据段芝贵说,在他们出关前,日本特务已经与辽河一带有名的红胡子冯麟阁拉上了关系。
冯麟阁,本名冯德麟,原名玉琪,字麟阁,海城县人,十七岁投身绿林,闯**辽河两岸二十余年,遂成一方霸主。地方官无可奈何,改剿为抚,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任他为招抚局辽河两岸十六局总巡长。这时候日本间谍就与他有交往,策动他率人扒东清铁路,并扬言除非俄国人拿出巨额代价,否则绝不停止扒路活动。俄国人设下鸿门宴,把他抓了起来,押到西伯利亚关押,结果让他路上跳火车逃了回来,从此与俄国人势不两立。日本人一动员,他便答应将所部两千余人编为“东亚义勇军”,接受日本人的指挥。他还有两个把兄弟,一个是张作霖,一个是金寿山,两人手下也有兄弟上千人,处处与冯麟阁相呼应,在新民、辽阳、镇安、彰武、康平、昌图等地与俄军作战,炸桥梁、扒铁路、袭击俄军,与日军遥为掎角,给日本人很大的帮助。
“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战事结束,这些人如何打发又成难题。抚吧,土匪本性,将来难免骚扰百姓;剿吧,日本人不答应不说,他们地方熟悉,官军也是无可奈何。”
“这且不去管他,车到山前必有路。宫保,倒是东北将来如何经营,要早做打算。”
据段芝贵说,东北资源丰富,大有可为。尤其是金矿,他听日本人说,含金量很高,且易开采,经营得法,利源滚滚。
“东北的问题出在制度上,军府制的毛病是治兵官多,理民官少,地不能尽其利,守着金山讨饭吃。宫保应当策动朝廷,在东北也实行行省制,设一个总督,下面再设三四个行省,到时候总督、巡抚的人选,宫保再派几个亲信过去,北洋的势力便可伸到东北,无论筹饷还是募兵,都方便得很。”
段芝贵有此想法,令袁世凯刮目,不能再把他看作一个只善拍马屁搞应酬的人了。改变东北的行政体制,袁世凯早有此意,尤其近来更是一直在勾画的事情。但他不想让段芝贵知道他的心思,便道:“你的想法不错,不过,这样的大事只能等朝廷筹划。将来如何派人,岂能是咱们想怎样就能怎样?你可别忘了,东北是龙兴之地,恐怕要派满人去打理。”
“是,我明白。”段芝贵略有失望。
“香岩,你先去休息,好好睡一两天,等休息过来了,你把东北之行写个详细的呈文,我呈给庆王,尤其是对日俄战事的胜负判断,王爷十分关心。”
段芝贵关于经营东北的建议,袁世凯十分上心,看来日俄战争不会拖很久,如何经营东北,应该早着手。他决定先写一封密函给奕劻,把自己的意见呈给他,以备将来占据主动。袁世凯的建议,第一条就是段芝贵的建议,在东北推行行政制度改革,黑龙江、盛京、吉林设行省,三省之上设总督一员。这样的改制,正如左宗棠当年力主新疆建省一样,可以改变带兵官多,理民官少的现状,加强地方的治理。二是对军队制度进行改革。东北设提督一员,所辖各军也应当采用洋式练军,所有步炮兵器一律按照洋式。三是扩大东北开放,中外商人自由贸易,一方面可增加东北税收,而另一方面可借各国势力牵制日、俄,避免一国独大。四是改进教育,大力推行新式学堂,先推行小学堂、中学堂,渐次推行高等教育。
袁世凯的建议是把他经营北洋的措施扩展到东北,而如果朝廷采纳这些建议,无论新式军队的训练还是新式教育的推广,直隶系全国示范,正如段芝贵所盼,将来在督抚的人事上,也可有所作为。
袁世凯在关注东北的时候,又出现了将势力直达南洋的机会。这个机会是署两江总督李兴锐去世带来的。李兴锐从闽浙调往两江时,身体就不好,又加北上时正是天寒地冻,南京比福州冷得多,因此病势加重,未等到过年竟然去世了。当初铁良挤走魏光焘,袁世凯就曾经打算乘机有所作为,不过朝廷采取两江与闽浙对调,他就无能为力了。如今两江出缺,他立即密电奕劻,推荐山东巡抚周馥署理两江;周馥缺出的山东巡抚,则推荐直隶布政使杨士骧署理,这两项人事任命在年前就明发了上谕。
袁世凯的势力扩展到两江的另一个机会,则源于江淮省的旋设旋废。清代设漕运总督,专责南漕北运。但后来随着漕粮海运以及漕粮折色(折为现银征收),漕督几无事可做,无公可办。光绪二十八年,陈夔龙出任漕督,他以名实不符,建议裁撤。数月前,有位御史旧事重提,建议裁去漕督。被称为状元商人的南通人张謇通过江苏巡抚也呈递条陈,建议漕督裁撤后,在江北建江淮省。其范围包括苏北四府及二直隶州,安徽颖、亳两府州,还有河南归德府及山东曹州府,这些地方风俗相近,历史上本就联系密切,而且这一带民风强悍,伏莽滋繁,地当要冲,合为一省,改设巡抚,以便镇抚,极洽民情。但朝廷认为,如果从安徽、山东、河南地方划入府县,事涉四省,太过纷更。最后意见是撤去漕督改设巡抚,只割苏北的四府二州设为江淮省。漕督就地改为江淮巡抚,衙门属吏均仍其就。
没想到年后上谕一颁,立即引起江苏籍京官不满,以工部尚书陆润庠为首上折反对。理由是朝廷新政正在议减数省巡抚,却又将江苏一分为二增设巡抚,未免政令纷歧。两省划江而治,江苏仅存四府一州,地形平衍,形胜全失,几不能自成一省。其他理由尚有四五条。而新署理两江总督周馥也反对江苏分割,原来支持此议的江苏巡抚端方又调任湖南,而且京中各衙门上了七十余件说帖,支持江淮建省的只有七件。于是朝廷下旨撤销江淮省,只增设江北提督一职,以镇守苏北冲要之地。
练兵处办事章程规定,地方武职大员出缺,由练兵处提供人选请旨简放。袁世凯以练兵处的名义推荐军政司正使刘永庆出任江北提督,很快获准。
此事对练兵处襄办大臣铁良刺激颇大。他南下数月,从江苏查出数百万两瞒报收入,又采取了八省土膏统捐办法,为练兵处筹到了稳固的饷源。可是这些军费全都直接解到了北洋,练兵处只作往来账记录,袁世凯全拿去练了北洋六镇常备军。这六镇中有五镇为袁世凯党羽把持,只有旗营一镇在铁良手上,而且中层将领还多系袁世凯部属!尤其是想到自己搜刮江南引起地方憎恨,竟然有人在彰德府车站要暗杀他,虽然自己躲过一劫,却受惊不小,以致半夜噩梦不断;而自己履险,袁世凯得好处,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铁良回京的当天,练兵处军学司训练科监督良弼就对他说,袁世凯是借日俄战事练兵,借练兵而大练北洋兵,借大练北洋兵而巩固北洋势力。铁良如今一看,到头来自己全是为袁世凯做了嫁衣。
“赉臣,你我得携起手来,不能让本初在练兵处一手遮天。”这天,他把良弼叫来说话。本初是袁绍的字,京官常借指袁世凯。
良弼回道:“练兵处三司副使以上皆是本初党羽,我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话虽如此,不过各科监督多是日本留学士官生,我看他们都很服你,应该善加笼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