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求于两位老兄。”刘铭传转头对请来的花魁说,“你这位哥哥功夫俱佳,他将来帮不帮我的忙,全看你的。”
花魁妩媚一笑道:“小女子定然尽心竭力,只是郭大爷能不能满意我,实在不敢说大话了。”
刘铭传笑道:“郭大爷最懂怜香惜玉,你只要上心,没有不满意的。”
杨鼎勋也接话笑道:“省三只管讨好子美,你们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少铭的大驾,我还是要讨好的。不过你没有子美的爱好,要讨好你反而更难。”杨鼎勋字子铭。刘铭传给他的礼物,真是礼轻义重——刘铭传将上次御赏的一枚绿玉扳指相赠。
杨鼎勋从亲兵举过头顶的托盘上拿起玉扳指道:“省三,毕竟是上面赏的东西,你留下传给后人。玩笑归玩笑,我们兄弟何必费心思讨好?”
刘铭传拱手道:“少铭兄收下了,我才能心安。”
“好,真个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杨鼎勋很仔细地装进衣服夹袋中。
现在当然不是谈正事的时候,也不是喝闲酒的时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填饱了肚子,刘铭传对侍酒的花魁道:“天冷了,你先去你郭哥哥的帐中,给他暖好被窝。”
室内只余下三个人,还有就是刘铭传最信赖的心腹随从,留下来侍候茶水。
“我们三个,被赖、任两贼拖得好苦。从前几个月,我们彼此只能算打了个平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占上风了。”刘铭传一开口便道。
“这话怎么说?”郭松林急切地问。郭松林被曾国荃相请出山到湖北带兵,结果打了大败仗,他自己被捻军打断了腿,险些丧命。等他腿伤痊癒后,自请出山,李鸿章交给他一万淮军,号武毅军。他是抱着报仇雪恨的决心来统军,所以一直十分主动。听刘铭传如此说,他不禁竖起了耳朵。
“这要从两方面说。一方面,从前山东百姓在丁抚台的教唆下,防淮军甚于防捻子,我们日子不比捻军好。可如今捻子四处抢掠杀人,结仇太多,山东百姓已经谈捻色变、咬牙切齿。我们淮军讲求军纪,如今终于有了收获,百姓的心开始倒向我们了。”刘铭传颇为得意。
“是,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在山东转来转去,不指望老百姓能够帮我们打捻子,只要能够向我们提供捻子的消息,而不向捻子提供官军的行踪,我们就能处处占先机。”杨鼎勋深有同感,“省三的铭军约束得最好,堪为淮军楷模。你那个军法锡牌,功不可没。”
“少铭兄过奖,这也是逼得没办法,再放纵不管,真有可能被赶出山东。这三个多月,我们一直跟着捻子打转,有好几次与捻子接仗了,可总是让他像泥鳅一样溜掉了。总是这样不疼不痒地打下去不行,我们要抓住时机,狠狠地打一仗不可,来一个像模像样的胜利。”
要讲来个大胜利,没人比郭松林更着急:“咱们是不怕打,怕的是捻子跑。捻子是不怕跑,就怕被围。捻子泥鳅一样,围住他们实在太难了。”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从前小打小闹,打不成追不上,把士气都磨光了,这次我们要来个一鼓作气!”于是,刘铭传把他在莱芜听来的“一鼓作气”故事讲给两人听。
郭松林纳闷道:“听你这么说,长勺之战是齐国先没了士气,鲁国一鼓作气,所以鲁国大胜。如今的情形,是捻子和我们都没了士气。”
“所以,我们要一鼓作气。”刘铭传说,“马上就要冬天了,等黄河、运河都结了冰,河防就如同虚设,所以我们要想把捻子灭掉,非赶在结冰前,非打几个像样的仗不行。”
“省三,这个仗你想怎么打,你肯定有盘算了,说来听听,要我和子美做什么。”杨鼎勋这样表态。
“先谢谢少铭兄支持。”刘铭传连连拱手,“其实也没怎么盘算,这次我们不图大,只图胜。”
刘铭传的设想是三个人的四万多人马,只去围攻松树山的四五千人的东捻军,重重包围,务求全歼。
“捻子就像泥鳅,太滑,从前我们织的网太松,四五万人想围住他十万人,结果总是让他跑掉。这次我们四万人兵分三路,兵一个挨一个排过去,就像梳头发一样,让一个虱子也跑不掉。”郭松林一拳头打在桌上,仿佛他已经把捻军按在手底下。
“问题是我们一行动,捻子就得了消息,总是没他跑得快。”杨鼎勋有些疑虑。
“这次,就是要让他来不及跑。”
刘铭传的办法,分两步走,先让当地百姓放出风去,四天后要围攻松树山。而三路淮军,要在两天内完成合围。
一百多里路,两天拼命赶到没问题,但要形成合围,几乎不可能。
“我们太慢,一是辎重太多,二是总是按步步为营的营规行军,捻子对我们太熟悉,所以总是能够从容跑掉。这就给了我们机会,这次我们抛掉辎重,炮队赶得上就赶,赶不上就甩在后面,我们每人只一条洋枪,轻装前进,两天完成合围,四万人打五千人一个措手不及。”刘铭传下定了决心。
“辎重丢了,如果再打了败仗,就不好交代,想补充就难了。”杨鼎勋有顾虑。
“一切由我来交代——我的意思是,胜了,功劳是我们三个的。败了,我一个人来担责。”刘铭传表明了态度,“孔夫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未到四十,不过已经不惑了。子美、少铭,你们理解孔夫子的不惑是什么意思?”
这话等于白问,郭杨两人,年轻时听过《三国演义》,像样的书没读多少。
刘铭传自问自答:“我以为四十而不惑,就是人到了四十,就没多少东西能**他了,比如富贵、功名,一切都看开了。这半年我想开了,咱们带兵的,有功大家来建,也只有大家一起才能真正建一番大功业。如果总想自己独占功劳,那到头来难成大事。”
郭杨两人都明白刘铭传这份感慨的来由,对鲍超以怨报德这件事,刘铭传争到了功,但于阴德有损。如今他有如此感悟,真是塞翁失马。本来郭杨两人一直隐隐地担心刘铭传拿他俩再当一次鲍超,今天见他如此诚恳,心中的疑虑顿抛九霄外。杨鼎勋向刘铭传竖起大拇指,郭松林则道:“孔夫子说什么我不懂,但我听懂你的话,有功是兄弟们的,有过是你的,这怎么成?我们既然在一个锅里吃饭,那就功过共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