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兄弟要仔细合计,三日后再商议如何?”朱其昂终于松了口。
送走盛宣怀、郑观应,朱氏兄弟关门商议。朱其诏疑惑地问道:“从盛杏荪的口气来看,办轮船招商局这事恐怕真是李中堂的意思,我们挡也挡不住,咱们真眼睁睁看着别人去办?开罪盛杏荪事小,拂逆李中堂事大,何况当年李中堂对我们朱家有恩。”
朱其昂摇了摇头道:“我们当然不能硬顶,也不能不办。轮船招商局不办则已,要办就要由咱们兄弟来办。盛宣怀野心不小,看他的意思是有意拿总。我们得让他明白,除了我朱氏兄弟,这轮船招商局谁也办不成。”
兄弟两人商议良久,把管家叫来,仔细嘱咐了。
陪盛宣怀回到客栈,郑观应有事先告辞了。因为他明天就要去太古轮船公司办事,就不能再奉陪了,又定准晚上做东宴请盛宣怀。
送走郑观应,盛宣怀再去拜访沪杭巨商胡雪岩。胡雪岩常在上海办事,这里也有一处住宅。几年前盛宣怀来沪采办行军洋药,曾经与胡雪岩在饭局上打过照面。印象里虽是巨商,却十分谦和。以他的身家,认股几万并非不可能。
来到公共租界胡雪岩的住处,门房说胡雪岩一早就去了钱庄,盛宣怀便匆匆赶往阜康钱庄。
胡雪岩的确在钱庄,正在与钱庄大伙刘庆生商量一件棘手的事。江苏藩台林桂着人送信来,要借五万两银子急用。胡雪岩与这位藩台交往不多,而且听说即将调任广东,不知道这银子会不会肉包子打狗?
刘庆生的意思坚决不能借,人在人情在,人去人情坏,如今他远调广东,我们不能烧这冷灶。他要赖着不还,远在广东还不够讨账的路费。再说咱们也不是那种上门讨债的人家,随便找个理由客客气气推托了就是。
胡雪岩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位林藩台不知被多少人拒绝过了,不然也不会求到咱的头上。据我所知,这位藩台为人还算诚恳,不是那种欠债不还死皮赖脸的人。据我推测,他的藩库肯定是短着一笔银子,又不想把藩库空缺的把柄授人影响仕途。这银子咱借,而且还不要利息!”
闻言,刘庆生有些惊异地望着胡雪岩。
胡雪岩又解释道:“这五万两银子对咱来说算不了什么,那点利息更不值一提。可是对林大人,那可是关系前程仕途。咱们做事既要锦上添花,也要雪中送炭。在人家困难的时候咱们伸手解了围,人家自然不会忘记,到时候用手中的权势行个方便,何愁五万两银子赚不回来?比如,咱们将来要想在广州城开设分号,请林藩台帮忙,是不是就方便得多?生意生意,给人生路就生情意。”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两人正要商议买地建胶厂的事,跑堂送来盛宣怀的名片。胡雪岩看了问道:“这个盛宣怀是哪里人,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了?快查一查。”
胡雪岩亲自迎到门外,拱手道:“杏荪老弟屈驾鄙号,真是蓬荜生辉呢。快请,快请。”
然后又是上茶,上水果,嘘寒问暖,十二分的热情。特别是胡雪岩竟然记得一年前的半面之交,这更让盛宣怀心里发暖。等说了来意,胡雪岩对筹办轮船招商局之事大加赞成,说到入股,他说得十分坦诚:“一是左大帅即将平定陕甘之乱,还将出关收复新疆,军火单子都已经下过来了,左大帅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不敢耽误半刻。二是两笔西征借款又到付息之日,国库的银子没到,我先要垫付。三是我在杭州涌金门外买地十余亩建药店胶厂,也要一笔银子。这最后一点嘛,”胡雪岩笑了笑道,“杏荪老弟不是外人,虽说湘淮一家,可门户之见总是有的,我们都是在大人们身边的人,总是身不由己。”
这话说得明白,左宗棠如今是湘系领袖,而李鸿章是淮系领袖,两人又有芥蒂,胡雪岩自然不便与淮系掺和。这一点李鸿章早就料到,盛宣怀也完全理解,不过没想到胡雪岩说得如此坦诚,虽然终是被拒绝,但心里却比在朱氏兄弟那里舒服得多。
以胡雪岩的行事风格,自然不会让盛宣怀完全绝望,他又补充道:“等盛兄总办招商局后,小号定会入些暗股以为支持。”
从阜康钱庄告辞,盛宣怀直接去了唐廷枢府上。门房已经认得盛宣怀,说唐先生去了怡和洋行,中饭怕是不回来吃了。轿夫路很熟,又把盛宣怀送到英租界的怡和洋行,结果买办房的伙计说唐先生刚走,去了未园。未园是唐廷枢在苏州河北的另一处住所,轿夫也知道,再把盛宣怀送到未园。总算没扑空,递上名片不久,门房就来请了。
唐廷枢的这处住所与英租界的洋房不同,这里完全是典型的中式园林住宅,回廊曲折,泉石深邃,树影扶疏,花香弥漫。十几个佣人也都是中式装束,不沾一点洋味。见面寒暄后,唐廷枢直截了当道:“抱歉得很,轮船招局的事怕是帮不上忙了。洋行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为了挽留,又加薪又是提高佣金,兄弟实在拂不下情面,只好继续在洋行帮衬。”
“那么唐兄,你能出多少股子?”盛宣怀又问道。
“既然我继续在洋行里干,自然还是要先入洋行的股。洋人之所以挽留我,当然也是为了那点股份。所以,我暂时挪不出来。不过盛老弟放心,等你的招商局挂出招牌来,我一定入些暗股。”唐廷枢的说法与胡雪岩如出一辙,盛宣怀明白,其实他也不相信轮船招商局能办起来。
盛宣怀惊奇地问道:“两江一样可以捐道台,何必舍近求远?”
唐廷枢解释道:“曾侯相坐镇两江时,两江地位崇高自然不必说。但自从曾侯相故去,李中堂坐镇直隶,两江就没法与直隶相比了。兄弟是冲着李中堂这棵大树去的,所以银子多一点少一点都好说。”
“只怕直隶的道台要比两江的多费不少银子,而且还要找合适的时机才能向中堂转呈。”盛宣怀心里一动。
“只要不超过二万五千两,都好说。”
“这件事兄弟还真帮得上忙。我回北洋立即设法向中堂回禀,到时候说准了再来信告诉你。当然,衙门的抽头是少不了的。”
“一切拜托老弟。”唐廷枢留盛宣怀吃饭,那餐饭非常丰盛,粗粗一算,总得几百两银子。
回客栈的路上,盛宣怀脑子里全是唐廷枢两处豪宅和豪奢宴会的印象。李中堂说大丈夫要做大官兼赚大钱,在上海这地方仅有官是不行的,钱多比官大更为重要。有了钱他们就可以呼风唤雨,享受的荣华即便一品大员也未必能见识,更不用说享用了。自己只有走办实业的路子,有了钱官也就不远了。
下午酒醒后,他回头梳理这两天忙来忙去,竟然没有落实一笔切实的商股,不禁有些失望、着急。好在还有朱氏兄弟那里,一切希望都寄托于此了。
次日在客栈吃过早饭,盛宣怀带着仆人去见朱氏兄弟。刚进永安街,就见今天人特别多,个个面色黝黑,显然是长年吹海风晒阳光的缘故。沿街的沙船商号里的伙计们也都伸出头来,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等看耍把戏。
因为人多,街又窄,盛宣怀下了轿向里走。突然有人喊道:“就是这个人!兄弟爷们,那个办火轮船抢咱们生意的人来了,快来向他讨个说法。”
两人立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七嘴八舌,个个怒气冲天,责问盛宣怀干什么来了。盛宣怀开始有些紧张,但他们知道瞒也没用,何况自己是奉了北洋大臣的钧令,于是站到一处台阶上向众人摇着手道:“沙船帮的兄弟们,我是盛宣怀,奉北洋大臣谕令,前来与朱大先生商讨开办轮船招商局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