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招商局信誉好,似乎于招引商股上更便利。”
“卑职不敢苟同。俗话说有一利必有一弊,把不相干的商业归并于一处,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一有风吹草动,倒掉的便是两个局厂。再说能不能招得来商股,关键是招股的局厂是否有利可图,无利可图,再好的信誉也招不来股子。”盛宣怀不动声息地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鸿章点头表示赞同。
“卑职有个想法,等煤铁都有利可图的时候,便采取召集商股的办法,只要资金有保障,卑职就能保证湖北煤铁都有所成。”
“你有此雄心当然好。不过我要提醒你,如今言路对你多有非议,我可暂时替你做挡箭牌。湖北是你立足之地,胜败利钝关系大局,更关系你的前程,你必须在湖北得手,否则我想替你说话也开不了口。”李鸿章点头道。
盛宣怀见湖北煤矿并于招商局的事情已经解决,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中堂放心,卑职知道轻重利钝。”
盛宣怀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回湖北,但总理衙门的一封信打断了他的行程。
总理衙门给李鸿章的信,是为英国怡和洋行在上海修铁路的事。自从上海开埠后,吴淞港就繁忙起来,为了方便上海到吴淞口,美英等国很早就提出修建吴淞口到上海的铁路,但都被上海官员一口回绝,后来英美公使又向总理衙门申请,总理衙门也是一口回绝。于是,英国怡和洋行想出了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他们向上海道提出修建上海到吴淞口的道路,并出资购买修路所用土地。上海道经仔细询问,怡和洋行表示此路与上海租界的马路没有两样。上海道放了心,批准了这一修路计划。结果洋人修好路基,又垫上一层厚厚的石子,却不再像租界的道路那样铺垫黄沙,而是以进口修路材料的名义运来了铁轨、枕木,修起铁路来了。不到半年时间,上海到江湾镇就通了火车。上海道这时去交涉,怡和洋行就答应停运,由威妥玛出面向总理衙门报告,要求准许洋商经营。总理衙门当然不愿洋人铁路在上海通行,但又不敢得罪威妥玛,照例把球踢给地方,让李鸿章和沈葆桢妥议办法。
李鸿章看罢总理衙门的信后道:“修铁路并没什么不好,我在几年前就提出大清要修铁路,可铁路要由大清自己来修。怡和洋行显然是用欺骗手段获得筑路权,更不能让他们奸谋得逞。”
盛宣怀疑惑地问道:“中堂,有个问题卑职不明白,既然怡和洋行是用欺骗手段,那么他们修路到通车将近一年的时间,上海地方官为什么不去阻止,非要等他通车了才去过问。”
盛宣怀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不过难题办好了又是大功一件,所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但他必须要弄明白李鸿章的意思,这是办好差事最最要紧的:“敢问中堂,您对这条铁路是怎么想的?”
“修铁路绝非坏事,我在几年前就提出要修铁路。海防大讨论的时候,我还专程进京提议修清江浦到通州的铁路,可就连恭亲王也说天下无人能主持此事。我又请他向太后奏陈,恭亲王说就是太后也不能定此大计。我当时是心灰意冷,发誓绝口不再谈此事。可是铁路与海防、民生关系极大,我又如何能闭口不谈,我不谈,天下还有谁能谈?”说到铁路的好处,李鸿章侃侃而谈。
盛宣怀已经明白李鸿章的真实意图,便道:“中堂的意思,这条铁路应当让它继续运营下去。”
“不错,不过不能让洋人主持运营,而应当完全由我们来主持。洋人技师完全可以留用,由我们聘请,用其所长,而不为其所制,这就是我说的‘权自我操’。”
盛宣怀建议道:“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条路买过来,然后由我们来运营。”
“能买下来当然最好。其他的办法也可以想,比如租下来,按期给洋人利息。总之,只要是‘权自我操’,什么办法都可以想,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李鸿章也不局限于买。
“中堂有四字方针,卑职办差就有方向了。卑职先到上海弄出个眉目来,中堂觉得可行了,卑职再去与沈大人汇报。”盛宣怀小心地请示着。
“好,我先给幼丹去封信,说明我的想法。”
“要办好这件事,卑职再请一个人来帮办。”盛宣怀趁机提了一个要求。
“你要哪个?直隶官员你要谁都可以,我派给你就是。”
“这个人不在北洋,他在上海,就是轮船招商局的朱太守。”盛宣怀道。
招商局的朱太守就是会办朱其昂,当初筹办轮船招商局他出力不少,算得上元老。
“你为什么单单点名要他?”李鸿章笑问道。
盛宣怀笑了笑说道:“我有大人的令箭,无论南北洋,官场自然畅通无阻。可是上海滩鱼龙混杂,有些事情官府未必摆得平。朱太守出身沙船帮,与漕帮也有交情,有些事他能帮得上忙。”
沿海码头是沙船帮天下,而沿运河码头则是漕帮天下,他们结为帮派,为的是不受欺侮,一旦有事,飞鸽传书,附近帮中兄弟必来相帮,人多势众,无所畏惧。天长日久,其江湖地位颇重,有事情找官府反而不如找他们办得利索。
盛宣怀到了上海,他不去找朱其昂,也不去见上海冯道台,而是从吴淞口下了轮船,直接去看铁路。吴淞到上海的铁路已经全线贯通,正在试运营,一个来回大约需要两小时,因为不收钱,免费坐,因此坐火车的人很多。吴淞口的车站站台上已经站了许多人,他们是早晨坐火车过来的,现在打算坐火车回上海。老人、孩子都有,个个兴致勃勃。盛宣怀问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感觉如何,老人撅着花白的胡子道:“好得紧,好得紧。又快又平稳,比黄包车舒服多了。”
火车吐着白烟哐哧哐哧地进站了,站台上的人喧嚷起来,纷纷往站台前面挤。铁路公司的雇员是几个红头阿三,手里拿着一根黑白相间的棍子维持秩序,以免人挤下站台受伤。火车头上嵌着两个大字——天朝,这就是百姓说的天朝号。天朝号只带两节车厢,下来了六七十人,站台上的人纷纷登上车厢,准备返回上海。盛宣怀也挤了上去,一直等了接近两刻钟,火车才重新启动。车上的人们望着车厢外向后退的风景,指指点点,兴致很高,听他们谈话,知道许多人已经坐了好几趟。盛宣怀又问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坐了几次火车,孩子向他伸出一只巴掌:“我坐了五个来回,天天坐火车就好了,有趣得很。”
大约半个时辰,火车到了英租界边的火车站。盛宣怀随众人下车,在候车厅里有免费的《申报》供人取阅,这些报纸上都载有关于铁路修筑和通车后的见闻,其中有一篇是英国《泰晤士报》记者所写,题目是“中国的第一条铁路”:
5月份的时候,几里路已经完全铺好了铁轨,整个乡间洋溢着乐趣。邻近村镇每日有成千居民蜂拥而来观看工程的进展,并议论着各种事情,从小机车到铺路的石碴。大家都十分高兴,显然他们都热心地盼望着一个愉快的日子的来临。老头儿和小孩子,老太婆和小姑娘,读书人,工匠,农民——代表了社会上的各阶层。
5月30日天朝号机车运到了,几天之后全部装配竣工,于6月12日作初次行驶,直达铁路终点,那时路轨已经铺设到江湾。这次行驶的速度为每小时25里,27寸直径的六轮双引擎机车能跑这种速度可以说是相当高了。客车车厢也同时运到,它们只有一般铁路客车的一半长,三分之二宽,四分之三高。
6月30日那一天,火车胜利地以每小时15里的速度往返于上海和江湾之间。工程师介绍,经过一定时间的运行后,速度就可以提高到25里。
见到朱其昂,盛宣怀问候道:“朱兄,上海人好像对铁路很欢迎,官府是什么想法?”
“官府的想法是怕洋人火车天天在上海跑,说不定惹来什么麻烦,大家都不愿与洋人打交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一遇到与洋人交涉,就要吃夹板气。对洋人太软,老百姓不高兴,骂你崇洋媚外,是汉奸洋奴;对洋人太硬,惹恼了洋人,朝廷不高兴,训斥、降级甚至撤职查办,所以当官的遇到与洋人交涉,都是绕道走。”朱其昂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