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4年,80高龄的王孺人为了减轻儿子出游时对自己的挂念,还特地陪同儿子游览了宜兴。她一路故意走在儿子前面。
两年后,王孺人去世。
可以说,没有王孺人的开明与支持,就没有那个以行走为业的徐霞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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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咸淳在《论明代徐霞客现象》一文中指出,晚明的三种文化心态,即,好奇——对于异域异物的兴趣和热望,贵生——对于个体生命的尊重和热爱,崇实——对于实学实事的重视和推崇,融合在一起,强有力地驱动着许多学者文人,将热情、精力、智慧乃至生命倾注于自然山川的游历和考察,从而产生了一批成就卓著的山水文学家和地理学家(二者往往兼于一身)。因为徐霞客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所以他把这种情况命名为“徐霞客现象”。
现代攀登珠峰的人不要命,一般都会把遗书准备好,当时热爱旅游的人也有一股搏命的精神。
年长徐霞客大约20岁的袁宏道在攀登华山时,险些失足丧命,却没有后怕之意,反而吟道:“算来清泉白石死,差胜儿啼女唤时。”
人总有一死,或死于床笫之间,妻儿在一旁哭哭啼啼,或死于远游途中,长眠清泉白石之间。袁宏道希望是后者。
在徐霞客30余年的旅游经历中,西南之游是最为艰苦卓绝的一次。他为这次出游谋划了很多年,一直担心再不出发就年老力衰去不了了。
1636年十月,终于打点行装出发,他已经50岁了。
此行他只携带了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除了暖身的衣服和盘缠外,没有准备任何防身的武器。他的远游冠中,藏着母亲生前给他的礼物——一把银簪。母亲在他首次旅行时,将此银簪缝于帽中,以备不测之用。
他随身的考察工具极为简朴,一支笔,一个指南针,却肩负着丰富的书籍,都是一些派得上用场的地理资料。
最后,他不得不怀揣朋友们的引荐信,以便在危难的时候向地方官求助,或筹措路费。
和他一同出发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仆人兼导游顾仆,另一个是和尚静闻。静闻是要到云南鸡足山朝圣的。顾仆可能背着一把铲子,用徐霞客的话说,随时随地可以埋葬他的身躯。
徐霞客在启程之前已做好遇难捐躯的思想准备。在写给大名士陈继儒的信里,他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死在这片“绝域”,做一个“游魂”我也愿意。
旅程的艰险,确实配得上他的思想准备:三次遭遇强盗,四次绝粮。一路下来,他练就了贝爷一般的荒野求生能力,可以几天不吃饭,都没问题。
在湘江的船上,一伙强盗趁着月色来打劫。徐霞客跳江逃生,丧失了随身的财物,仅剩一裤一袜。静闻为了保护血写的经书,死守船中,身负重伤。顾仆也受了伤。
尽管备受打击,徐霞客没有考虑返程。他的方向不会变。
最终,静闻死在路上。徐霞客带着他的骨灰和经书,直奔鸡足山,完成了这名风雨同路人的遗愿。
在云南保山漫游时,有人要到江苏,问徐霞客要不要帮他带家书回去。
徐霞客犹豫许久,婉言谢绝了。他说:“浮沉之身,恐家人已认为无定河边物;若书至家中,知身犹在,又恐身反不在也……”
不过,当晚,他为此失眠了,还是写了一封家书。
对他来说,死亡是每天可能邂逅的东西。所以,是死是生,都是两可,无从预知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1640年,这次万里远游以一场致命的疾病结束。
徐霞客感染了足疾,双脚尽废。一帮人用滑竿,把他抬回了江阴。
1641年,徐霞客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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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在世的时候,他的朋友圈已经公认他是奇人怪咖。
曾任宰辅的文震孟说:“霞客生平无他事,无他嗜,日遑遑游行天下名山。自五岳之外,若匡庐、罗浮、峨眉、嵾岭,足迹殆遍。真古今第一奇人也。”
当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也说,徐霞客是千古奇人,《徐霞客游记》是千古奇书。
晚明旅游之风那么盛,登山不怕死的也不少,为什么只有徐霞客游成了“奇人”?
最根本的原因是,徐霞客跟其他任何一个旅游者,都不一样!他无编制,无职业,无功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