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刮过,刀一样的风尖剜去他心头血肉。
江淮霁藏在袖中的手控制不住颤抖,他早料到自己不会竹知雪被接受,因此并不是毫无准备,但当真正等到这一刻降临时,才知此前在脑内重复过无数次的体面回应根本派不上用场。
“多谢将军提点,下官今后会把持好分寸。”
亮晶晶的黑眸顿时黯淡下去,眼前被大风卷起的细雪逐渐氤氲开来,他故作平静地想岔开话,涨了张口却发觉难以言语。
艳红的官袍越发模糊,江淮霁见她唇瓣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近乎狼狈地落荒而逃。
“哎……”
竹知雪朝江淮霁的背影伸出手,根本来不及挽留。
她只是问了皇帝到底有没有患病,又为什么会召他来宣室。
也不知道江淮霁为什么反应那么大,连话都没听全就跑走了。
“将军。”身旁的小太监低声唤她。
竹知雪回过神,长出一口气,继续往温室殿走去。
一入温室殿如置身春日,周身寒气顿时消散于暖气之中。
殿内四壁覆着华美锦绣,雕龙的高柱散发着阵阵桂木香。
竹知雪绕过装缀着火齐珠的屏风,穿过大雁羽毛做的帐幕,见到了坐在火炉边暖酒的皇帝。
“陛下。”
皇帝兴致勃勃地命人取出酒,招呼竹知雪入座:“来坐。”
“你这丫头来得可算巧,西戎刚进贡的马奶酒叫你给碰上了。”
竹知雪接过他递来的酒,没做他想,一饮而尽。
温热适口的酒划过喉间,她却一时没心思去品。
不知是温室殿内的火气滋养着他,还是他本就没病,皇帝此时面色红润,不像是抱恙的样子,甚至还能饮酒。
难不成那道士说谎?
那他究竟意欲何为?又为何要跑侯府去诓骗?
想得深了,竹知雪有些燥热。
“我听闻今日陆林离几个在芳菲阁设宴,你没去凑热闹,怎么想到入宫来陪我这老骨头?”他又递上一杯酒,笑问,“喝那么急做什么?能尝出什么味来?”
竹知雪有些发怔的眸子微动,又饮下一杯,莞尔:“之前在吴郡,年年除夕都和他们一块过,无非是玩些投壶射覆,偶尔兴致来了再来趟比武射箭什么的,没什么意思,不去也罢。”
皇帝哈哈大笑,两指点着她,与左右笑作一团:“你瞅瞅,这是在外头潇洒惯了,难怪上回梅花宴从都到尾都只盯着自己面前那点酒食。”
“陛下说的是,这吴郡的饮食哪里比得上宫里精细。”
“是啊是啊,要奴婢说,还是您惯得将军,若非您知人善任,侯爷哪能跑外头潇洒,还能力挽狂澜,赶跑那帮蛮子。”
“……”
耳边的声音衰弱下去,竹知雪眼皮越发昏沉,她摇摇头,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将手伸进袖中,捏紧了匕首,正想割自己一刀以保持清醒。
手指刚触上带着体温的刃面就被一内侍攥住了手腕。
她手腕一转,摆脱钳制,挣扎着要站起身,腿下却一软,跌坐地上。
饶是她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什么病危,什么需要她,统统都是狗屁!骗子!
这就是为她亲手设下的局!
可恨她来之前怕惊动其他人导致消息外露,现下身边的亲信只有在殿外候着的任青。
只是为什么?
难道只是出于猜忌才要来招鸟尽弓藏吗?
竹知雪撑着柔软的地毯,抬起头,透过团团围着自己绕圈的内侍的脸,对上皇帝那双冷静到近乎冷血的眼睛。
她别开脸,咬着牙站起身,匕首对着虚空挥了两下,唬得周围的内侍没一个敢上来压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