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闻昭升堂,问昨日那桩争水渠案子的后续。
两家的地保、邻里、乡约,都被传来,跪了一堂,她问得细,从水渠何时修的,到这些年如何用水,再到近日争执的细节,桩桩件件,不厌其烦。
堂下跪着的人,起初还有些紧张,后来见她问得仔细,听得耐心,便渐渐放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说到激动处,李家的地保还红了眼眶:“大人,不是小人们不懂事,是实在没法子!眼看着秧苗要旱死,换谁不急?”
闻昭听着,不时发问,等所有人说完,她才缓缓道:“水渠是大家的生计,争来吵去,误了农时,害的是自家收成,本官昨日判的,是按地亩分水,你们可都听清了?”
“听清了……”
“既然听清了,便照此办理,从今日起,每日卯时开渠,酉时封渠,本官会派人日日巡查,若再有私扒偷放,莫怪本官无情。”
“是、是……”
退了堂,已是申时初了。
闻昭没回书房,转道去了仵作房。
仵作房在衙门西北角,是个独立的小院。
院子里晒着些草药,空气里弥漫着石灰、草药混合的气味,仵作姓陈,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在衙门干了三十年,见是她,忙从屋里出来,身上还系着件灰布围裙,手上沾着些未洗净的污渍。
“大人。”
“周掌柜的尸身,可还有什么发现?”
陈仵作引她进屋。
屋里光线昏暗,窗下摆着张木板床,上头躺着具尸身,盖着白布。
墙边木架上摆着各式刀具、钩针、骨锯,在昏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陈仵作掀开白布一角,露出周掌柜青白的脸。
他从一旁托盘上取过个油纸包,小心打开,里头是几粒黑色的籽实,已被清洗干净,在昏光下黑亮饱满。
“这是在胃里发现的。”陈仵作低声道,“小人剖开看了,胃里东西不多,像是死前几个时辰没怎么进食,这些阿芙蓉,也就是罂子粟的籽,卡在胃壁褶皱里,想来是死前不久吞下的。”
闻昭拈起一粒,对着窗光看。
籽实完整,表面光滑,是上等货色,她放下籽,目光落在尸身的右手上。
“还有这里。”陈仵作指着周掌柜的虎口,那儿有一小块深色、硬结的皮,边缘已磨得光滑,“是长期握烟杆磨出来的,小人问了周家伙计,说周掌柜抽了十几年烟,用的是根老竹烟杆,手柄处镶了块白玉,常握在手里把玩。”
闻昭俯身细看。
那硬茧不小,有铜钱大,边缘清晰,确是长期磨出来的,她又看了看周掌柜的手指——食指和中指的第一节,有淡淡的焦黄色,是烟熏的痕迹。
“孙掌柜的验状上,可也有类似的痕迹?”她问。
陈仵作走到墙边木架前,翻出一本册子,快速翻了几页,点头:“有,孙掌柜右手虎口也有硬茧,左右手食指、中指皆有烟熏痕,胃里……当时没剖验,但嘴里有烟味,指甲缝里有烟丝碎末。”
闻昭直起身,心里那根线,又清晰了几分。
两个死者,都抽烟,都可能吸食掺了罂粟的烟丝,都在死前吞下了罂粟籽。
是自愿吞的,还是被迫的?
若是自愿,为何要在死前吞这个?若是被迫,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
她正想着,陈仵作又从一旁取过个小瓷碟,里头是些灰白色的粉末:“这是从周掌柜指甲缝里剔出来的,小人验过了,是香灰,和那护身符里的一样。”
闻昭接过瓷碟,凑到鼻前。
粉末极细,带着淡淡的檀香,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在指腹捻开,粉末细腻均匀,是上好的香灰。
“收好。”她将瓷碟递还,“这些,都是重要证物。”
“是。”
闻昭今日回来得比平日早些,到家时,日头还斜斜地挂在天边,晚霞将半边天染成了金红色。
院子里那棵石榴树,花朵在霞光里红得耀眼,像一团团燃烧的火。
谢婉仪正在廊下做针线,是件月白色的中衣,领口袖口绣着简单的云纹,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闻昭,有些意外,眼里却漾出笑意:“今日倒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