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年年春猎,野外寒意料峭,就叫人想吃些热腾腾的来暖暖身子。
那时皇帝刚登基不久,景行还是个奶娃娃,我也没多大。
景明景昭都是少年郎,玩心重的很,不知道从哪听来有这么个吃法,白日里纵马追猎,晚上就令人架起来篝火。我们几个团团围坐,眼巴巴望着肉片在锅里翻腾。
肉是景明白天猎到的鹿和几只兔子。
要我说,其实不如烤来吃的嫩,但是这吃法没见过,总有些新奇。
景昭一定要抢第一盘肉,大声嚷嚷着,就招来景明教训她,把她捞起来的肉都放到我碗里。景行眼巴巴看着我们,口水掉在身前的围巾上,好大一坨,亮晶晶,还拉着丝。我和景昭要笑死了,唯独景明这个做大姐的还有些良心,让人挑肉最嫩的地方,细细剁碎了,和鸡蛋混在一起煮熟喂给景行尝尝鲜。
景昭吃的半饱了,就开始想些阴招。
她来逗我,要跟我比谁吃的多,赢了她就把昨天我捧着看了好半天的匕首送给我,那匕首上镶了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好看的很。
最后是两个人都撑倒在地上了,景明哭笑不得,扶起了这个扶那个,只能差宫人去煮消食茶。
现在想想,那时我刚被接到皇后膝下几年,细胳膊细腿,也就景昭舍得欺负我。
我人生中第一次吃锅子就是这次。肉是侍卫切的,厚薄不均,锅底也马虎,可奇怪,我从此往后吃到的锅子都没那样好。
“殿下?”李无适的声音响起,把我从过去拽出来。这人边涮边吃,居然还给我夹了不少肉,堆在面前的盘子里。
“你再不吃就凉了,”李无适痛心疾首,“别糟蹋了这位小羔羊。”
我拿起筷子,把肉塞进嘴里。
已有些冷了,入口还是汁水四溢。
李无适大快朵颐,我难以下咽,恍惚中感觉自己咽下的是些已腐败到流淌的东西。
汁水鲜美,流淌进我嘴里,肉质滑腻,在咀嚼爆汁的蛆虫。
“有人不想当皇帝吗?”我问李无适。
李无适被我问的一愣,“有吗?”她也问,“或许没有的吧,”李无适跟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是殿下你。”
李无适拿筷子敲敲碗,打出些长长短短的节奏,“开心一点吧,殿下。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我觉得这话说的对极了。
我之前看过那本书上写,死亦何惧,不如鼓盆而歌。我想写出这句话的人其实是没见过死亡也没见过死人的,死亡可往往不是刀抹脖子血溅当场,心一横就完事。死亡是一只巨大的鸟,只要见过一次,它就会时时刻刻笼罩在你的头顶上,展翅遮住所有太阳,只剩下恐惧。
恐惧从你的脚底浮上来,它们是很多双手,拉住你,从脚踝开始一步步往上爬,直到掐住你的喉咙。你不会窒息,你只是不能发出声音,什么话也说不了,你只能在黑暗里等待,巨鸟落下来的那一刻,你会这样粉身碎骨,你想它会如何分食你的尸体。鸟在别人头顶落下来与在你头顶落下来没什么不同。
吃到最后我和李无适饮了些黄酒,有些醉意,身上暖暖的发热,我想起来王璁的外袍还没物归原主。
“殿下哪去?”李无适扯着嗓子问我。
她比我喝的还少几杯,走路就已经东倒西歪了。我冲她摆摆手,嘱咐搀着她的下人好好照顾着她,心里寻思原来那好酒的也不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这李无适还真是好的别有一般风味。
自己上了车,宫役问我是否回宫。
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临了嘴里的话打了个转,“去王璁那。”
马车摇摇晃晃,要把我哄睡着。
一个身影从车边窜上来。
司马紫虚大大咧咧坐下。
我给吓一跳,“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