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俞治起得格外早,负责起居的丫头阿香才打开门,就看见已经洗漱完毕的俞小姐。
“哎呀”门内门外两人异口同声。
上学堂的早晨是阿香最难面对的一日之计。她得先把有起床气的俞治小姐从床上好说歹说拉起来。
床上那“滩”人把自己闷在被窝里,躲到床榻最里边。
直到退无可退才烦躁地“啊——”一声两只手用力掀开被子,挠挠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幽怨地看一眼床边的阿香。
有时对上人家无奈的眼,再复刻一遍自己“啊”的口吻,拖着更长的尾音,十足十的邋遢无赖样。
然后闭着眼睛,由着阿香给她洗漱穿衣扎发。
可今日——
“小姐今日怎么……”阿香话到一半,瞧见俞治手拿把梳子正和几绺不听话的短发较劲,梳齿卡在半道,进退两难。
“我自己来。”俞治头也不回,声音里还带着晨起的沙哑,语气却倔,“你快去看羡安起床没有。”
阿香这才恍然。是了,如今羡安姑娘的脚伤痊愈,夫人交代可以随小姐一同上学了。
此刻阿香隔着门槛,看着俞治自己梳理的半长不短的头发,有一簇总是不听话地翘着。
俞治的头发才长到垂肩,不久前她和学堂里的刘小虎打赌,赌的是先生那日来第一句话是不是“可曾听闻”。
学堂的老先生是个八卦通,街上镇内发生的事他全能听到,不论真假,他全数收入课堂教学。
也许是那日黄历上一个忌事都没有,先生扫了一眼课堂,就开始讲课。
俞治的嘴巴抽抽,扭过头瞪了一眼笑得贼兮兮的刘小虎。
愿赌服输,两人的赌注是剃光头。
自然,俞小姐是肯定不会把头剃光的,只是下学回家就闷在自己的卧房里面。
直到阿香来敲门说晚饭好了,好一会,那人才蔫巴得顶一头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掌着门出来。
俞夫人那日生了好大的气,晚饭也不许吃了,让俞治在牌匾下足足跪了三个时辰。
俞治回头见丫头还杵在门口,也终于泄气似的肩膀一塌,“算了,还是你来帮我吧。”
说着就撂下手里那柄梳,转身坐回铜镜前,等着阿香过来。
阿香很快就梳理好那几绺不驯的发丝,一只手抓着发尾,一手拿过一条黄褐色的细绸,在俞治发尾打上一个结。
丝绸发带是老爷一次从西北边陲走商带回来的,一共两条。老爷将湖蓝色的交给了夫人,另外一条自然落在如今的俞治身上。
一条握手细滑的丝绸垂在身后,让人看上去更加矜贵。
阿香给俞治绑好发带,垂眼看了一眼小姐的衣装。
嗯,夏装。
她将嘴唇抿出一条线,勉强挤出一个尽职仆从营业的笑容。
余光瞥到角落被翻得底朝天的夏衣箱子,她认命似的转过身,从另外一口箱子里找出一件织锦面的中长褂衫给俞治披上。
俞治正漫不经心地将一只胳膊往袖筒里探,人一侧身,目光就撞上门口静静站着的羡安。
她一下愣了神,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羡安今日穿了件月白的衫子,一身素净,只用一根木簪子将长发挽在脑后。
脚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此刻穿一双竹青色的绣花小鞋,整个人立在晨光里,衬得她清瘦安静、又……
过分好看。
羡安看上去比俞治成熟多了,身量纤纤,体态端庄,那一身素净的衣裳衬出一种知性美。
如果让俞治肚子里面那一点烂墨水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漂亮得想立马娶回家”。
当然,十四岁的俞治还没有要娶羡安的想法,她对眼前这个稍加粉黛的羡安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俞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觉得在羡安这有些没面子,感觉自己话多得特别幼稚,在羡安面前很小孩。
明明昨天她还没头没脑的和羡安扯东扯西,今天她就像失忆了似的,觉得好久没见她,再见就像现在这样,被无意识的这么一眼攫得心砰砰的。
阿香掌好衣服,她飞速拢进去,随手系上两颗中间的扣,一只手打横按着自己的胸口假装肚子饿,侧过羡安身边,“快走快走,吃了早点去学堂,要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