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那幻象……”
“阵法自发,映照的是你心中所惧。”她打断我,转身朝林外走去,背影挺直,“此地魔瘴已清,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环顾这片重归寂静的空地。
阵法自发?映照我心?
可那幻象太过真实,沈宴指尖的温度、师父眼中的柔软、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她像我”……每一处细节,都精准无比地刺中了我内心最深的恐惧与猜疑。
真的……只是阵法吗?
入夜,我们在林外一处背风的山崖下露宿。
师父生了堆篝火,我默默坐在对面,烤着白日里湿透又被体温焐得半干的衣裳。火光跳跃,在她清冷的脸庞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竟罕见地显出几分柔和。
沉默在柴火的噼啪声中蔓延。
许久,久到我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才终于鼓起勇气,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师父……您当初,为什么收我为徒?”
她正用一根细枝拨弄着火堆,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明明当时,我的第一不算公平。”我盯着窜动的火苗,声音越来越低,“您为什么……不拒绝?是因为我……有点像您认识的什么人吗?”
比如,像“当年的您”?
这后半句,在我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敢问出口。
师父沉默了更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准备把自己缩成一团时,她忽然开了口,声音被火光烤得有些微哑:
“因为你蠢得干净。”
我一怔,倏然抬头看她。
她依旧看着跳动的火焰,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两簇小小的光,眼神有些放空,像是透过这堆篝火,望见了某个遥远模糊的过去。
“第一城这种地方,能挣扎着活下来的,要么够狠,要么够奸猾,要么够会躲藏。”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夜风吹散,“你却蠢到被认识没多久的所谓朋友陷害;蠢到看见奖赏就想拜我为师,不去看看我是什么人;蠢到我随口说一句‘跟我走’,你就真的眼巴巴跟着,连要去哪里、是死是活都不问。”
她说到这里,似乎极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嘴角仿佛弯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又或许只是火光晃动的错觉。
“就像……当年的我。”
篝火“噼啪”一声,爆开一粒火星。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提及“当年”。哪怕只有这含糊的四个字和一个模糊的比喻。
“师父当年的……”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是什么样的人?”
她拨弄火堆的手停住了。
然后,她收回手,将细枝扔进火里,往后靠在了冰凉的山壁上,闭上了眼睛。
“不早了,”她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睡吧。”
话题戛然而止。
我看着她闭目休息的侧脸,火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那神情依旧疏离,可方才那一瞬的恍惚,那句“蠢得干净”,那声“就像当年的我”,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当年的她,也曾这样“蠢得干净”吗?
也曾为了一点渺茫的生机拼命,也曾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也曾……
我忽然又想起白日幻象中,沈宴抚过她脸颊的手,和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柔软。
当年的她,身边是否也曾有过那样一个人,让她愿意露出那般神情?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把那样一个“蠢得干净”的人,变成了如今这般浑身是刺、满心戒备、连血似乎都冷透的模样?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夜色浓重。
我蜷缩在火堆旁,望着对面师父似乎已然入睡的平静容颜,心里那点因幻象而起的刺痛和猜疑,不知不觉间,竟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更深、更沉、更令人不安的迷雾。
师父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