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凤翔府的普润、麟游都是大历旧镇,它们能出现在两份名单中,显然具有比较重要的地位。如果说崇信和良原是岍山以北沟通凤翔、泾原两镇的重要据点,那么麟游则是岍山以南,沟通陇县千阳地区以东的凤翔府与长武彬县地区道路上的重镇。[51]据墓志记载,兴元年间左右,出镇凤翔的神策大将李晟曾以“奉天之难”中被冤杀的崔宁之侄崔时用为“神策散大将”、“麟游镇遏使”。[52]元和元年(806)春,宪宗亦以神策将领高崇文“兼统左右神策、奉天麟游诸镇兵以讨(西川刘)辟”[53],其时麟游即在神策军镇名单中。
至于普润,也许是凤翔一镇中最重要的据点,《新唐书·地理志》言普润:
有陇右军,贞元十年(794)置,十一年(795)以县隶陇右经略使,元和元年更名保义军。
普润设军始末,史称:
(贞元十年,)瀛州刺史刘澭为兄(幽州节度使刘)济所逼,请西捍陇坻,遂将部兵千五百人、男女万余口诣京师,号令严整,在道无一人敢取人鸡犬者。上嘉之,二月,丙午,以为秦州刺史、陇右经略军使,理普润。[54]
元和元年四月,因有功于宪宗顺利即位,“加陇右经略使、秦州刺史刘澭保义军节度使”[55]。刘澭率幽州兵屯驻普润,于防御吐蕃意义不小,史料有言:“其军蕃戎畏之,不敢为寇,常有复河湟之志,议者壮之。”[56]刘澭卒于元和二年十二月[57],而我们看到,元和三年正月,宪宗就“诏普润镇兵马使隶左神策军”了。[58]如果这并非巧合的话,那么说明,普润在贞元十年到元和二年这段刘澭管辖的时间里可能还不属于神策军。约在元和六年或七年,宰相李吉甫因“刘澭旧军屯普润,数暴掠近县”[59],“又请归普润军于泾原”[60]。于是在元和八年(813)十月戊戌,宪宗以“左神策军普润镇使苏光荣为泾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四镇北庭行军兼泾原等州观察使”[61]。“辛丑,以普润镇兵四千人割属泾原节度使。”[62]刘澭的事例再一次证明了普润地位的重要性。而史念海先生认为,普润的重要性乃是因为它位于连接细川水与凤翔府,亦即连接泾、岐二州的麻夫川旁。[63]
因此,如果我们将以上这些位于凤翔、泾原两镇内的神策军镇落实在地图上,我们不难发现,它们虽然都不位于泾水和汧水河谷,但全部位于连接这两个河谷所在的道路上,对于凤翔和泾原两镇都能实施保障或控制。(参见图20)而地望不可考的归化城可能也与它们有相似的地理特点,或至少说,与它们临近,因为在元和三年诏佐城临泾的麟游、灵台、良原、崇信四镇名单后面,我们就看到了归化的名字。而以其罗列顺序来看,归化城很可能是这五镇中最西面的一个。事实上,我们确实在贞元十四年的史料中看到了归化堡的名字:
六月丙申,归化堡军乱,逐其将张国诚,泾原节度使刘昌败之。[64]
图20陇县千阳地区和长武彬县地区形势图
(参考史念海《河山集》[四集],第197页“长武彬县地区和陇县汧阳地区形势图”绘。)
而我们相信,它就是《续通典》中的归化城,而且正如我们所料,其地望就在泾原,只是贞元十四年的时候,它可能还不是神策军镇。
既然在贞元四年前良原镇没于吐蕃,四年至九年良原尚未隶属神策,而十年至元和二年普润又不归神策,那么良原和普润都出现在《续通典》中的这份名单,至早不就应该是元和三年以后的事了吗?这是不是离我们先前的推断很接近?不过我想,在下结论前,我们还是继续尚未结束的考察,先来看看位于邠宁的定平镇和庆州镇。
(三)邠宁的定平和庆州
定平县,《新唐书·地理志》宁州条载:
武德二年(619)析定安(宁州属县)置,后隶邠州。元和三年复来属,四年隶左神策军。有高摭城。
定平县地处邠、宁二州交界处,位于史念海先生所说的关中北大门长武彬县地区,重要的长武城与浅水原正处于离定平西面不远的宜禄县境。[65]而定平城南正当马莲河与泾水交汇处,因此为一军道要冲。[66](见图21)关于定平与神策军的关系,史称:
初,浑瑊遣兵马使李朝寀将兵戍定平。瑊薨,朝寀请以其众隶神策军;诏许之。[67]
定平所在的邠宁镇原是朔方军驻地,李怀光事件后,邠宁的朔方军实力大减,而时为河中统帅的浑瑊所率领的亦为朔方旧部,因此在吐蕃攻势颇盛的贞元时代,浑瑊遣兵马使李朝寀将河中兵戍守定平,以增强当地抗击吐蕃的力量。又由于两者本就同为朔方军,所以驻扎在一地并不会产生太大的矛盾。浑瑊卒于贞元十五年十二月,因此定平由朔方归于神策应当就在此时。贞元十七年(801),当邠宁节帅杨朝晟卒于宁州后,唐廷曾有意任命李朝寀为新任邠宁节度使,并让这两支军队合并。不过此事后因宁州军不愿意而没有成功,唐廷最终接受了宁军推任的本军将领高固为新任邠宁统帅。[68]而在定平这边,李朝寀死后,唐廷任命本镇都虞候、奉天定难功臣朱仕明为镇使。[69]元和三年三月,因泾州兵乱[70],宪宗以朱士明为“四镇、北庭、泾原等州节度使”[71],赐名忠亮。朱忠亮此行,当以定平兵自随。那么此后定平镇很可能就重归邠宁了。在元和二年十二月的时候,宪宗曾以神策将领、此前平蜀的功臣高崇文代高固为邠宁节度,并“充京西诸军都统”[72]。四年九月崇文卒,定平镇很可能就在这时,像新志说的那样,又重新划归神策军了。
和凤翔镇一样,邠宁在贞元时代的屯防体系也是向外扩展,而非仅集中在临近京畿的邠州一带。我们看到,“奉天之难”后的三任邠宁节帅——韩游瓌、张献甫、杨朝晟,他们为防备吐蕃的入侵,或是离开治所邠州,防秋于宁州等地[73],或是在更北的庆州大力开展城防修筑工作。[74]宁州境内的彭原、丰义,尤其是庆州境内的马岭、方渠、合道、木波、怀安、洛源诸县、城,多当吐蕃入侵要道,因此庆州划归神策军也是很具军事意义的事件。(见图21)它的具体划归时间,史书阙载,不过极有可能是在杨朝晟时代后,因为在张、杨等人筑城时,史料没有提到神策军。
如果我们拿大历时代邠宁的驻军形态与《续通典》的资料相比的话,我们就会发现,大历时代,作为关中北大门的邠宁镇是没有神策军屯驻的,其时屯驻此地或与吐蕃作战的,基本上都是朔方军。比如重要的长武城就是在大历初年由郭子仪重筑以备吐蕃[75],而相继驻防长武的就是朔方军的两位重要将领——浑瑊和李怀光。[76]但到了贞元时代,长武城[77]以及附近的定平镇都开始成为神策军的驻地,而邠宁的朔方军反倒成了协助防守的次要角色。[78]同时我也推测,《续通典》中的佚名者,很可能就是“长武城”。
此外,《续通典》这份资料中长武地区的军镇,以及庆州划归神策军,还有一个重要的意味。定平镇介于邠、宁二州之间,而庆州则位于宁州以北,邠、宁二州无疑属于邠宁节度使管辖,而定平、庆州则属于神策军管辖,这样一来,双方的辖区就形成了一种犬牙交错的格局。而这种形态所反映出的,除了要加强应对吐蕃的军事力量外,恐怕也有以神策军来监临邠宁的意图。
(四)灵州的定远、怀远
接下来我们来看一下位于灵州的定远、怀远两城。定远城早在唐前期就是一重要的军事据点。景龙年间,张仁愿始置定远城,管兵七千人,马三千匹。先天中,郭元振复筑此城,置兵五千五百人。定远城位于黄河外,是沟通宁夏平原和河套平原的中枢。怀远县在定远城南、黄河西岸,地沃有盐池之饶,西北有长城外护,亦当灵州至定远大道所经。[79]地处灵州的定远、怀远两城无疑原本都属朔方军所管,比如李光弼麾下的大将白元光就在安史之乱后担任“灵武留后,定远城使”[80]。两城由灵州的朔方军转隶神策军可能在贞元八年(792),史称:
四月,吐蕃寇灵州,掠人畜,攻陷水口城,进围州城,塞水口及支渠以营田。诏河东、振武分兵为援,又分神策六军之卒三千余人戍于定远、怀远二城,上(指德宗)御神武楼劳遣之。[81]
直到元和二年,定远才重归灵州:
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朔方、灵、盐节度使,以右神策、盐州、定远兵隶焉,定远军本属灵州。灵、盐接境,相距三百里,定远军在黄河北岸,盖分戍盐州也。又按宋白《续通典》……右神策五镇,奉天镇、麟游镇、良原镇、庆州镇、怀远城也。今曰右神策,岂怀远兵欤﹖盐州前上得专奏事朝廷,今复属朔方。以革旧弊,任边将也。
至于此处的“右神策”是否如胡三省所言指“怀远镇”,恐怕还难以确定,但似乎亦无更好的解释。定远城元和二年重隶灵州的事实可能会与我们上述的推断,即将《续通典》的名单时间定在元和三四年不相契合。不过我们亦无法排除定远城在此后重隶神策名下的可能。[82]
(五)河东的永安城
《续通典》名单中的神策军镇并非全集中在关中,比如永安城就极可能是一处位于河东的军镇,《旧唐书·党项羌传》云:
(贞元)十五年二月,六州党项自石州奔过河西。党项有六府部落,曰野利越诗、野利龙儿、野利厥律、儿黄、野海、野窣等。居庆州者号为东山部落,居夏州者号为平夏部落。永泰、大历已后,居石州,依水草。至是永安城镇将阿史那思昧扰其部落,求取驼马无厌,中使又赞成其事,党项不堪其弊,遂率部落奔过河。
关中以外的神策军镇或许还不止永安城一处,《太平寰宇记》卷46《河东道七·解州》“闻喜县”条就载:
元和三年,河中节度使杜黄裳奏移神策军于县宇,官吏权止桐乡佛寺;至十年,刺史李宪奏复置县于桐乡故城,即今理也。
不过我们在《续通典》名单中并未看到这一位于绛州闻喜县处的神策军镇。而如果它在元和三年尚存的话,那我们关于《续通典》名单为元和初期的推测就有可能并不正确。
总之,以上的一系列分析也许会令《续通典》名单的时间推测问题显得更加棘手。不过暂时搁置这一问题,我们来看上文的这些分析,有一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续通典》名单中的军镇大多数是贞元时代,尤其是贞元中后期陆续归入神策军名下的。而我相信,这种变化趋势正是德宗针对其时严峻的吐蕃威胁而采取的防御措施的一种真实写照。
不难发现,和大历初期的名单不同,贞元时代的畿外神策除了凤翔外,已经扩展到泾原、邠宁、灵州等其他京西北地区。事实上,在稍东的鄜坊丹延和盐夏地区,贞元时代也有神策军镇的设立,只是它们没有出现在《续通典》的这份名单中。比如《太平寰宇记》卷37《关西道十三·保安军》条就载:
保安军,本延州之古栲栳城,唐咸亨中曾驻泊禁军于此。至贞元十四年建为神策军,寻改为永康镇,属延州,扼截蕃贼。至皇朝太平兴国二年(977)升为保安军。
而我们在第一节中也已提到,当贞元中盐州筑城后,这里就有神策军屯驻,并在贞元十九年底直隶中央,其刺史由原戍盐州的左神策兵马使李兴幹担任。直到上引史料的元和二年四月盐州才重归灵州。至于夏州,早在贞元初期,初设的夏绥银一镇就有神策军士驻防,并在此后,又一度成为“神策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