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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名字如烙（第1页）

大三那年，导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时，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在窗台上。他推过来一份东京艺术大学剧团培训项目的介绍册：“清濑，你的表演天赋很突出，又有语言优势，这个机会对你来说是很好的提升。”

我盯着册子里印着的东京艺术大学剧场照片，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心里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欣喜：原来那些在排练厅熬夜背台词、对着镜子反复调整表情的日子，真的被看见了；原来我离向往的舞台，又进了一步。

可这份欣喜没持续多久，林深的脸突然跳进脑海里。我想起他总躲在教室最后一排，相机镜头偷偷对着我的样子；想起他帮我拎戏服时，手指会不小心碰到我的袖口，然后立刻红着脸缩回去的模样；想起每次排练结束，他都会在走廊角落等我，手里攥着一瓶温好的牛奶，却不敢主动递过来。这个傻子，连跟我说话都要鼓足勇气，要是我走了，他会不会又变回那个只敢躲在镜头后面的林深？会不会没人在他被社团学姐刁难时悄悄帮他解围？更让我烦躁的是，我该怎么跟他开口？这个傻子可是我最忠诚的仆人，要是没我在身边，他会不会不习惯？窗外的风卷起落叶，拍在玻璃上，沙沙响，就像我心里乱成一团的念头。

日子就在这种纠结里一天天过去。

我一边趁着没课的时候跑教务处办材料，一边在每次和林深见面时假装平静。填申请表那天，钢笔在“预计归国时间”那栏停了很久，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痕迹，像我心里没说出口的牵挂。室友问我怎么总是对着手机发呆，我才发现自己盯着林深的微信头像看了半天——他的头像是一只躲在相机后面的小猫，跟他本人一模一样。他本人也这样，总是藏在角落，不敢露头。这笨蛋，怎么就不主动点呢？

终于到了告别的那天傍晚。放学路上，他像往常一样跟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脚步声很轻，像怕打扰到我似的。我故意放慢脚步，听着他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心里又紧张又有点生气：这个笨蛋，就不能跟我走近一点吗？就不能主动问我最近为什么总是躲着他吗？暮色越来越浓，晚霞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他家楼道的灯还是老样子，得跺脚才亮。我等着他跺脚，暖黄的光慢慢亮起来。看着他熟悉的动作，心里忽然软了——他家里人都说他“懂事”，可没人知道他一个人在家时，对着空冰箱啃面包的孤单；没人知道他怕黑，总要先跺三下脚确认灯亮了才敢走，那三声跺脚，是他跟黑暗的小约定。

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玄关的感应灯发着微弱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映得模糊。林深伸手要去开灯，我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指尖碰到他的衣服，感觉他身体僵了一下，呼吸都停了。我赶紧松开，声音不自觉放柔：“先别开。”可能只有在黑暗里，我才敢说出那些犹豫的话。

我站在客厅中间，月光从阳台斜照进来，在地上铺了一道清冷的光，把我们隔成两半。我几次想开口，“我要去日本”这几个字却重得说不出来。手指绞着衣角，布料被攥得皱巴巴的，冰凉的感觉直透心底。我怕看到他失落的样子，更怕他一句挽留让我动摇。我转身借着月光看他：他眉头微皱，眼神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相机背带，连呼吸都放轻了。看着他这样，心忽然软了——这傻小子，自己都慌了，还担心我烦不烦。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我要去日本了。”声音轻得像叹气，几乎被风吹散。我看着他，补充道：“手续都办好了，下周就走。”

“你是要去找你爸爸吗？”他居然这么问。我有点懵——要是找我父亲，早在我妈生弟弟时就该去了，怎么拖到现在？他在想什么呢？其实去日本后看看父亲也是计划之一，这次进修也多亏了他的帮忙。

“也有这个原因。主要是去东京艺术大学剧团培训，一年时间。”月光映着他的脸，我看到他眼尾有点红，屋外的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遮住了他的眼神。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圈，才终于轻轻飘出来，声音比我预想中更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

他还是低着头，手指用力绞着衣角，布料在他掌心揉出深深的褶皱，连指节都泛了白。我能看到他肩膀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叶，却始终不肯抬头。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耳边回荡，每一声都像重锤一样敲在我心上，把原本就紧张的空气敲得更紧绷。

这个傻子，就只会用沉默来应对吗？我心里又气又急，却又忍不住软下来——他这副样子，像极了上次我发现他偷拍时，蹲在地上攥着相机不肯松手的模样，像只被人抓住的小动物，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是要硬撑着用沉默筑起一道小小的防线。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肯定是皱着眉，眼眶红红的，却咬着嘴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又问了一遍，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月光都像是凝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我盯着他垂着的脑袋，心里翻涌着各种情绪——期待、不安、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慌。我怕他说“祝你一路顺风”，怕他说“我会照顾好自己”，更怕他什么都不说。

可他还是低着头，连一声气音都没有。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沉默逼疯了，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又闷又胀。知道他性格温吞，知道他不善言辞，可我没想到他会沉默到让我憋屈得快要爆炸。要不是他是我唯一的“仆人”，是唯一会把我的照片藏在相机里，把我所有样子都珍藏起来的人，我早就转身走了。

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是舍不得，还是根本不在意？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他的下巴，然后慢慢抬起，迫使他的目光与我对视。我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他，又怕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开。

当他的眼睛终于对上我的目光时，我心里猛地一揪——他的眼眶红红的，像被水汽浸软的樱桃，睫毛上还沾着一点细碎的湿意，明明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却还是倔强地咬着下唇，把情绪都憋在心里。那眼神太让人心疼了，满是紧张和悲伤，像迷路的孩子站在空荡荡的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又像抱着心爱玩具却被抢走的小孩，眼底全是无措和惶恐，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月光从阳台溜进来，轻轻落在他脸上，把他的脸色衬得更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只剩下唇线绷得紧紧的，像在跟自己较劲。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刚才那点因为沉默而起的火气瞬间就消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像细针轻轻扎在心上，又酸又软。原来他不是不在意，不是不难过，只是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傻子，连表达舍不得都要藏在沉默里，连难过都只会自己扛着。

我的指尖还轻轻抵在他的下巴上，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细微的颤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我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目光慢慢往下移，落在他苍白又可怜兮兮的嘴唇上——那嘴唇轻轻抿着，唇瓣有点干，却透着柔软的弧度，让人莫名地想触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我微微俯身，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他。空气里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每一声都像在为这个瞬间倒计时。下一秒，我的唇轻轻碰到了他的。

那只是一个极轻的触碰，轻得像春天的羽毛拂过花瓣，像清晨的露珠落在草叶上，却带着足以让我世界颠覆的力量。他的唇凉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布丁，带着一丝清冽的香气——是他常用的薄荷味唇膏的味道，混着一点牛奶的甜意，那是刚才放学路上他偷偷喝牛奶时沾到的吧？唇瓣软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弹性，像云朵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多停留一会儿。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僵住了，连呼吸都停了下来，下巴在我指尖下微微绷紧，却没有躲开。那一刻，月光好像更亮了些，把他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连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震惊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唇瓣轻轻颤了一下，像受惊的蝴蝶扇动翅膀，那细微的动静顺着我的唇尖传到心里，让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像要撞破胸腔跳出来。

我没有贪心，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慢慢退开。指尖依旧抵着他的下巴，能看到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尖，像被染上了一层好看的胭脂。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还带着没散去的湿意，却多了几分茫然和无措，像只被突然投喂了零食的小动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空气里还残留着他唇上的薄荷香气，还有我自己快得离谱的心跳声。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声音放得更柔：“林深，你到底在想什么？跟我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