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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雪夜赴约（第1页）

走廊顶的白炽灯早该换了，嗡嗡的电流声像被困在时光里的飞虫，绕着耳边不停打转。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晚上九点四十七分，红色的数字在昏黄的光里忽明忽暗，每跳一下，都像在为这场迟来的对峙倒计时。

灯光透过灯罩上的污渍，在清濑奏皱起的眉峰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连他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忐忑都被照得格外清晰。

“你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你微信删除我了？”他终于问出这句话，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光带，刚好落在我们脚边，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过去与现在隔开。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戳中了最隐秘的角落。该怎么跟他说？说他走后的第五天，我摔碎了旧手机，连带着那些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一起换掉？说我怕看到他朋友圈里东京的樱花，怕看到他身边有了新的“追随者”？这些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矫情，怎么说得出口。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把布料揉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褶皱。

“你总是逃避。”他的声音突然大了些，带着明显的怒意，连呼吸都重了几分。电子钟跳到九点四十八分，红色的数字晃了晃，映在他亚麻长袍的银线花纹上，像极了当年话剧社排练厅里的追光灯，只是那时追着他的是光，此刻追着我的，是他带着失望的目光。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头顶，像带着温度的针，扎得我头皮发麻。

他攥着相机背带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出淡淡的白。长袍袖口的银线花纹在光线下晃了晃，那弧度让我瞬间想起三年前的画面——也是这样的夜晚，他攥着《哈姆雷特》的剧本，站在排练厅的舞台上，眉头皱着，眼里满是少年人的桀骜，连说话都带着不服输的劲儿。可此刻，三年时光在他眼底磨去了桀骜，只剩下失望，像被雨水打湿的火焰，只剩下微弱的火星，看得我心里一阵发紧。

“逃避？”我下意识重复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被走廊里的风一吹就散，“我没有……”话到嘴边又卡住，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怎么也吐不完整。指尖绞着衣角的力道更重了，布料磨得掌心发疼，可我却不敢松开——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心里的慌乱，才能不去想这三年里，那些清晨抱着旧相机等日出的时光。

我能清晰地想起他刚走后那七百多个日子。每次看着第一缕阳光落在对面屋顶的时刻，就会想起社团招新那天，阳光染在他发梢的碎金；每次整理摄影器材，看到银色反光板的瞬间，心跳都会漏半拍，想起他银白色的短发，想起他低头整理戏服时，阳光在他锁骨投下的阴影；甚至在公园看到穿白色衬衫的男生，都会下意识举起相机，反应过来后又红着脸放下——那些被快门定格的瞬间，都是我没敢说出口的想念。这些藏在心底的思念，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可此刻面对他的追问，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怕我说了，会让他觉得我幼稚；我怕我说了，会打破此刻好不容易重逢的平静；我更怕我说了，却得不到我想要的回应。

清濑奏往后退了一步，他身上的薄荷味混着舞台化妆品的淡香飘过来，还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却让我更慌了。那股香气像一张柔软的网，把我困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没有？”他低头看着我，目光像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我不敢抬头。“从社团招新我发现你偷拍，到我走之前问你有没有话要说，再到现在——林深，你永远都在躲。”他的声音里渐渐掺了点沙哑，每一个字都像轻轻敲在我心上，“躲我的眼睛，躲我的问题，躲我们之间所有该说清楚的事。”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泛红的眼尾。那抹红色从他眼角慢慢蔓延到耳尖，像被冬阳染透的枫糖，连平时清亮得能映出人影的眸子，都蒙了层薄薄的水汽，像结了层轻雾的湖面，看得人心里发紧。

原来他也会难过，也会因为我的逃避而委屈；原来那些被我藏在相机里、不敢说出口的牵挂，他都懂；原来他比我以为的，更在意我们之间被时光和距离拉远的这些事。看着他这副强装镇定却难掩失落的样子，我心里的慌乱突然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疼，像有无数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连呼吸都带着冬日里寒风的涩意。指尖绞着衣角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布料上的褶皱还没抚平，却再也提不起力气躲避他的目光。

“算了。”他突然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放弃了追问，又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把你的微信给我加回来！我们的账，慢慢算。”

话音落下时，他从长袍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到壁纸是张模糊的街景照——那是我当年在学校梧桐树下偷偷拍的他，只是角度太偏，只拍到了他的衣角和满地的落叶。原来这张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照片，他居然还存着。

一听这话，我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连眼眶都跟着热了热。还好，还好他没真的生气，还好他还愿意和我说话，还好我们之间，还有“慢慢算”的机会。我慌忙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颤，连解锁密码都输错了两次，才找到微信二维码递到他面前。

他低头扫二维码时，额前的碎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我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冬日里停在窗棂上的蝴蝶，轻轻颤动着。走廊外的风又起了，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他身上的薄荷香混着淡淡的暖意，像冬日里的小太阳，把我周围的寒风都驱散了。

“通过了。”他把手机揣回口袋，看着我还在发愣的样子，嘴角忽然勾起一点浅浅的笑意，“别傻站着了，我先回去卸妆了。”

说着，他自然地把相机递给我，手指碰到我手背时，还是和从前一样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忍不住想伸手拉住，手指刚刚抬起又悄悄缩了回来，却在抬头时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目光里。

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林深，你好像比以前勇敢了点。”

我脸颊一热，慌忙低下头，却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明天还要去跟剧团对接巡演细节，”他的声音轻了很多，带着一丝疲惫，“你……想清楚了再找我吧。”他转身走向侧门时，长袍的下摆扫过我的脚踝，像一阵轻轻的风。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怀里的相机突然变得很重，屏幕上还停留在他舞台上的照片——聚光灯下，他垂着眼念诗，睫毛上的亮片像星星，那是我当年最想留住的画面，现在却近在咫尺，我却不敢伸手抓住。走廊里的冷风又灌了进来，我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落在了相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斑。原来害怕失去的人，从来都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