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孙廷萧得意地一摆手,毫不客气地说道:“那可不成!”
一旁的徐世绩也促狭地开了口,他看着孙廷萧那身精壮彪悍、新旧伤疤层层叠叠的身体,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骁骑将军这几年东征西讨,转战南北,可比我们这些守着自己驻地、原地练兵的,要痛快多了。”
这话听似羡慕,实则暗藏机锋,点出了孙廷萧近几年战功彪炳、圣眷正隆的事实。
孙廷萧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连忙又摆出一副叫苦不迭的模样:“哎,老徐别捧杀我!都是圣人的安排,陛下指哪儿我打哪儿。说句心里话,我倒是真盼着天下太平,能清闲无事,就像现在这样,天天泡泡汤,喝喝酒,多舒坦!”
他这番话,再次引来了一阵或真或假的附和之声。
池水中,酒气混合著水汽蒸腾而上,气氛显得慵懒而松弛,仿佛这真的是一场无关政事的休假。
然而,一个沉稳而冷静的声音,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瞬间打破了这片虚假的和谐。
“但天下,岂能真的无事?”
说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岳飞。
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凝重的肃杀。
他环视众人,原本还在说笑的孙廷萧、徐世绩等人,脸上的笑容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起来。
整个九龙汤,在这一刻,安静得只剩下泉水流动的声音。
岳飞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各位将军,北方各部的最新动向,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吧。”
岳飞那句沉重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九龙汤里所有的欢声笑语。
池中的气氛瞬间凝固。
孙廷萧脸上的嬉皮笑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
徐世绩放下了酒杯,眉头紧锁。
就连刚刚还在享受后辈搓背的赵充国,也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而过。
“不错。”岳飞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在缭绕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晰,“匈奴和突厥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对天汉河西走廊和河套一带的压迫,这正是前几天赵老将军在行宫外就说过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而根据枢密院和皇城司传来的最新军报,契丹、女真、鲜卑这几家,也都有了大规模积蓄力量的迹象。要知道,入冬以来,天气严寒,本该是他们草料断绝,不得不南下袭扰”打草谷“的时间。可今年,他们却异常地安静。”
“他们不仅没有南下,甚至连对周边那些小部族的攻击和吞并都停止了,”
岳飞的声音愈发沉重,“反而,有迹象表明,他们正在尝试联合那些新近崛起的部族,比如东边的建州部,和更北边的乞颜部。”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
北方草原上的饿狼们,破天荒地停止了彼此之间的撕咬,开始尝试联合在一起,那它们共同的目标,除了南边这片富饶的中原大地,还能是什么?
沉默中,徐世绩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岳将军所言不虚。但眼下的威胁,又何止北疆一处。百济近来与倭国眉来眼去,态度暧昧。近十年来,倭寇屡犯边境,如今得了百济的默许甚至暗中支持,对我东南海防的威胁,已是日益明显。这一点,镇守东南的陈将军,应该比我们都更清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位一直安静泡着脚的白袍儒将。
陈庆之缓缓抬起头,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徐世绩的说法:“徐将军说的是。倭寇之患,确实已成心腹之疾。我虽主管扬州军务,不管海防,但对其动向,自然也有所耳闻。”
说到这里,他那素来平静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丝莫测的微笑,他卖了个关子,悠悠地说道:“而且,说起这倭寇……此次随圣人前来骊山休沐的,倒是还真有一位新近崛起的将领也入朝来了。要论起对付倭寇,他可是熟得很。”
陈庆之的话音落下,池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众人都在猜测他口中那位“熟悉倭寇事宜”的新贵究竟是谁。
孙廷萧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把空了的酒壶往旁边一放,顺势接过了话茬。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粗豪,但内容却无比清晰,直指问题的核心。
“说一千,道一万,异族会有这么多小动作,无非就是看准了一件事。”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电,“无论是北方的匈奴、突厥、契丹、女真、鲜卑,还是那些什么新兴的建州部乞颜部,甚至包括西南百夷,他们都看出来,现在要是对咱们天汉动真格的,是有机会的!”
他一拳砸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浪花:“西南那一仗,朝廷损兵折将,能动的机动力量,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我去西南救火的时候,手里能用的,只有我那点直属部队。到了地方,收拢残兵,征调郡县兵。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无非是党争,左右相互相拆台,朝廷政令难推。”
他提起这个就来气,声音也拔高了八度:“而后先前十余年的军政,高俅那踢球的就不说了,司马懿!他为了在朝廷两派党争之外,给他自己的太尉府拉起一支第三方力量,就极力支持他那个亲信鲜于仲通去西南建功立业,结果呢?功没建成,几万大军折在里头,把整个西南的防线都给搞砸了!”
一直沉默的徐世绩忽然轻笑了一声,他那张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司马公机关算尽,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没能搞成他的第三方势力,反而被两位相公趁机踹出了朝廷。”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有意思的事,司马懿那个大儿子,司马师,最近在幽州出现过。而且,似乎和咱们那位圣眷正隆的安节度,眉来眼去,走得很近。”
徐世绩抛出的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水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一个被罢黜的太尉之子,与一个圣眷正隆、手握重兵却野心勃勃的边疆节度使私下会面,这背后能有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