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露依旧笑了笑:“去打工。”
坐在前座的姨妈回了下头,看了一眼唐露,又转过去。我下意识地问:“做什么工作呢?”
“还不知道,去了再看吧,”顿了顿,她又补充说,“总有活儿做吧。”
接下来,又是沉默。车子上了跨江大桥,飞速行驶,我看到江面上有一只白色的鸟飞过。过了桥,就是市火车站,我和姨妈将在这里踏上回山西的火车。
我一愣:“很久没看了……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闷,像是鼻子被堵住了一样。
车子下了桥,在车流中缓慢行进,喇叭声此起彼伏。破旧的火车站已然在望,门口拥挤着黑压压的一片人。
“我一直在看,但是他们说,《哆啦A梦》已经有结局了。”唐露说话的时候,视线掠过了我的脸,投射到窗外的很远处,“原来,大雄得了精神病,所有发生的故事,都是他的幻想,都是假的。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哆啦A梦……”
那时我迷恋着周杰伦和篮球,已经很久没看动画片了,对《哆啦A梦》的印象都模糊了,只能硬着头皮问:“是谁告诉你是这个结局的?”
“网上是这么说的,都这么说,就不会有假吧。”唐露收回目光,垂下头,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我看到她脸上划过了两道浅浅的泪痕,“可是你跟我说过,每一个孤单童年,都有……”
这时,司机开到了火车站前,停下车,转头对我们说:“到了,下去吧。”
唐露便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她推开车门,我帮着把行李拿出来。姨妈给了司机六十块钱,唐露随后掏出一个布钱包,数出二十块零钱,递给姨妈。
“不用了,不用了。”姨妈看了我一眼,对她摆手说,“你留着吧,以后用得着。”
唐露执意要给,姨妈毕竟处事老到,拉着我的手就往售票厅走。我回头看去,看到唐露背着硕大的包裹,手里捏着钱,没有追上来。但她眼眶有些红,似乎是想说什么。
周围全是背着行囊赶往四方的人,人太多了,我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唐露瘦弱的身躯已经被淹没在人潮里。我使劲昂着头,看不到她的影子,我再踮起脚,依然只看得到人流汹涌。我再也找不见她了。
雨丝透进脖子,我突然一个激灵,转身往家里跑。我在装着旧物的木箱里一阵翻找,找到了那个底方顶圆的金属和晶体无缝接合的物件。现在端详起来,它更像是一个造型拙仆的U盘,但它的底部不是USB接口。
我把它揣在怀里,匆匆跑出去。出门前,母亲拉住我问:“都晚上了,你还去哪里?”
这是我的母亲,旁边木讷寡言的人是我的父亲。我突然有些心酸,上前抱住了他们,母亲满脸困惑,而父亲则有些不习惯。
我对他们说:“我很快会回来的。”
“几点?”母亲说。
“不是今晚。”我说完,出门一路快走,我不需要在黑夜里打开电筒,只沿着记忆里的路,很快就到了陈老师家里。
“现在实验室里唯一缺的,”我把那物件掏出来,“就是这个吧?”
陈老师本已经睡下了,看到我手上的物件,眼皮一跳,挣扎着坐了起来:“是,是超晶体协稳器,”她说话都在抖,“我找了这么久,怎么会在你手里?”
陈老师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抬头看我:“你真的要回去?”
我点头。
“你现在的日子很好,舍得放弃吗?”
我苦笑:“很好吗?我在北京遍体鳞伤,所以才回到故乡。”
“现实没有往事美好,所以就要回去吗?但往事是用来回忆的,不是用来重复的。在你的想象中它很美好,但当你真正进去,它就未必了。你要想好。”
“没关系,我不是逃避,也不是去重复往事。”我上前一步,看着神态老朽的陈老师,“我是去改变。”
“改变什么?”
“如果按照因果论,唐露的悲惨是我造成的,那我就应该去纠正这个错误。我要当一只真正的哆啦A梦。”
“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会再次长大的,不是吗?”
我扶着陈老师来到地下通道,进了实验室。她把协稳器插好,熟练地启动繁复的按钮。中间桌子的玻璃箱里,电火花再次闪现,越来越密集,最终交织成环。
“这十多年我没闲着,一直在计算闭环的落点,理论上,可以精确控制两个结点的时间。”陈老师问,“你要去哪一天?”
我输入了日期。
光环随之扩大,透出了玻璃箱子,在空中悬浮着。陈老师点点头,眼里闪光,说:“看来计算没有错。”她再次按下几个按钮,光环竖向转动,与地面垂直,成了一个圆形门。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吗?”
这个问题已经无需回答了。我深吸一口气,站在光环前。它闪烁着,光照在我脸上,越来越亮。电流的滋滋声在房间里回响。我突然流下泪来,上前一步,跨进了光环里。